“反正我不要當龍尊!”
龍女自那雙手中掙脫而出,未梳理好的發辮散亂,似乎未編織好的命運也就這麼被她拆散,她在兄長身上看到的沉重的解脫感也如攤在陽光下的冰,漸漸融化了。
“白露?”兄長臉上滿是詫異,沒有預料到她突如其來的爆發。
“反正我不要……”看不得兄長的委屈模樣,白露咬牙轉頭逃跑了。
如果成為龍尊,兄長就會在某一天離開,那她不要成為龍尊了!
白露躲在丹鼎司,平時與兄長正常相處,但聞到一點兄長想勸她當龍尊的味就跑。
兄長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她怎麼突然就變了态度,也不惱火,隻在關心她起居飲食時見縫插針看她态度是否有軟化,可惜她堅定無比,兄長總是無功而返。
如此僵持至今,意外發生了。
魔陰身?怎麼會是魔陰身呢?持明蛻生,洗去前世,分明……啊,對了,兄長不同。
……兄長記得一切。
白露萬萬沒想到,她首次全權領導鱗淵境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兄長被景元軟禁了,她是幫兇,也是主治醫生,病人有幻聽、幻視和精神錯亂的症狀,怎麼想都不可能放他去工作。
除去處理各項事務,白露還時常跑去兄長現在待的小院裡檢查他的病情。白露最是清楚兄長醫術之高超,但醫者不自醫,且兄長面上看着正常,然而白露不止一次撞見過兄長私底下與他的幻覺聊天,誰知道哪天就會來個誤診,給自己醫蛻生了。
而且比對診治記錄與自己這些天的記憶,白露發覺那兄長身上本已消散,讓她恐慌的解脫感再度浮現,如入冬後逐漸凝結的冰塊将将浮出水面。
是否有一天兄長會追随他曾經的兄弟姐妹們而去?
白露想和丹恒談談龍尊一事。
白露希望由丹恒來繼任龍尊,讓她得空做兄長的貼身醫生,實時觀察兄長的狀态。但丹楓、無名客等諸多原因疊加,丹恒也對龍尊之位無意。
都不太想上位的兩龍正糾結,他們可靠的灰毛朋友提出了他的驚世智慧——
“欸!你倆輪流當不就好了?”
“……哇偶,天才。”
“……龍尊之位并非兒戲。”
另有朋友給出了第三個選項——
“把你們都殺了!讓重嶽大人上位!”
兩份龍尊之力外加一個星核精,制服突襲的刺客輕而易舉。白露作為三人中對羅浮持明最熟悉的,捏着下巴仔細端詳這些持明刺客,确定了他們是兄長一直頭疼的腦殘粉。
面對不斷咒罵貶低白露和丹恒的刺客,親愛的灰毛朋友氣急打算直接打他們一頓,被丹恒拽住後背衣服帶子、白露推着肚子攔住了。
“你打死他們也沒用,這樣他們還會覺得自己為我兄長做了天大貢獻,自我滿足,惡心死了。我來我來,我來讓他們破防。”
自小跟在景元和兄長身邊耳濡目染,還接受過龍尊正統教育的白露示意兩人退後,走上前叉腰鄙夷看向刺客們。
“無論你們這些跳梁小醜怎麼做,前任龍尊與兄長選定的繼承人都是我。兄長非但不會贊賞你們的所作所為,還會嫌惡你們,處罰你們,你們于我兄長而言不過是衣角的污垢,早該丢掉了!”
白露噼裡啪啦說了許多,中心思想都與上面這一段差不多,否認這些腦殘粉對兄長的所謂“貢獻”,不斷打擊他們,表示你偶像從不在乎你,你對你偶像好似路邊一坨,臭不可聞,别想着沾邊,一連串話語就這麼把腦殘粉刺客們說破防了,個别極端者直接蛻生。
開拓者震撼,和丹恒嘀嘀咕咕,“白露她好猛啊,把那幾個家夥說成蛋了欸!”
看着白露不帶髒字罵人的架勢,與他所看到的許多飲月怒怼龍師的身影重合,暫時還做不到把人罵蛻生的丹恒深感技不如人:“……你果然很适合成為龍尊。”
“啧。”白露滿臉不爽,“算了,還是我來繼承龍尊吧,鱗淵境是時候清洗一遍了。”
白露别無他法,隻能接受她最初擁有的終有一日将離去。
兄長日漸沉重的解脫感是那淺淺浮出水面的冰塊,隔着一層水,即使陽光如何照射,底下的冰總是在那。
無法阻止離去,那就在他離開前努力證明自己已經長大成人,已經成熟獨立,已經有能力做一個合格的龍尊。
白露面上仍與往常一般同兄長相處打鬧,但不再表現出對諸多事務的排斥,努力接手鱗淵境,實在累了就跑出去逛逛金人巷,充個電又回來繼續奮鬥。
白露自己哄着自己接受了,但她不覺得那幾個人會接受兄長的離去。
幾次睡夢中看到的白珩的記憶,潇灑肆意的雲上五骁,那幾位與她以面目全非之态再會。
白露有想過要不要叫兄長來,湊齊上個世代的羁絆,但看看名為鏡流的劍士,又看看現名為刃的工匠,魔陰身患者還是不要湊一起了吧。
兩位魔陰身患者必然不接受兄長離去,白露能看出他們如今偏執的精神狀态。
景元這家夥人前成熟穩重,人後像他以前養過的那隻獅子一樣喜歡和兄長撒嬌貼貼,對兄長在情感上依賴性太大了。
丹恒乍看沒什麼問題,但先前同她談天時無意透露的對兄長的關注與依賴可絲毫不遜色于景元。
總結,兩個已經瘋了,另兩個也能一鍵發瘋,就她可靠。
哇塞,我們雲上五骁。
白露無話可說,白露幫兄長錯過了這四個人在鱗淵境的碰面,白露和兄長一起算了鱗淵境修繕費用。
一切塵埃落定是在兄長生辰那日。
白露提着她自做的香囊推開門,看到了神。
那雙燦金色的眼眸冷漠至極,霧蒙蒙的看不清,如數座過于緻密的冰山,措不及防壓下,壓得人心髒好似被瞬間碾為粉末,皮下的血脈卻是雀躍無比,歡呼着祂的歸來,俯首于祂的眼下,渴望回歸于祂的懷抱。
香囊掉落在地,裝飾用的鈴铛撞擊出鈴聲,打破了死寂。那雙眼眸中心泛起漣漪,一點鮮紅蔓延開來,又夾雜着些許翠綠,最終染得眼眸重歸熟悉的裹翠赤瞳。
“白露?”
龍女差點虛脫倒地,劍尾及時扶住她,牽引她來到龍的身邊,順帶還靈活地把香囊撿起一并帶過來。
“……兄長是【不朽】。”
血脈的鼓動騙不了人,白露按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髒,恐慌想投入兄長的懷抱,卻又注意到早有人昏睡其中——身上蓋着一副空白畫卷的白毛将軍蜷縮枕在兄長膝上,眉頭緊皺,一副被噩夢魇住無法脫身的模樣,兄長正一手揉捏他的眉間安撫。
“到底怎麼回事?”白露問。
“我很抱歉。”兄長低頭,道出那些彙入江河湖泊再無力挽留的水滴之事。
正如白露一直預感的那般,他、不,祂會離去。
【不朽】會離去,[龍]會離去,[歲]離去,[朔]會離去,[朔·歲]也終有一天會再度成為【不朽】,會自人間走出,去那高天之上,回歸命途頂端。
“兄長,下次再要離開的話,先與我告别,好嗎?”白露沒有挽留,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臉。
她明白所擁有的,終有一日也必将失去。
兄長一時失語,摸摸她的頭。
“我會的。”祂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