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錦織久繪子。
六歲。現居宮城縣仙台市,就讀于明泉幼稚園。雙親健在,家庭和睦,還有兩個好朋友。
恕我直言,在幼稚園中能有兩個好朋友,這是無上的幸運。
遇到他們前,我隻能被暈頭轉向地推來倒去,像一顆誰也不想吃的糖,唯唯諾諾地輾轉于各個小組,緘口難言。
這沒什麼。讓我們把話轉回朋友。
一個朋友叫祈本裡香。是我在幼稚園裡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
她比我和憂太高一個年級。在茫茫一衆幼稚團子中,永遠能被一眼認出。
裡香從不拖着鼻涕或卷起裙子,也不大喊大叫,肩背永遠柔韌而挺拔,黑色的及肩發從不亂糟糟翹起,笑起來,梨渦像蜜漿一樣甜美。而且她會編漂亮的辮子,又早熟聰慧,懂得許多我不知道的事。
至于另一個朋友,乙骨憂太,這種乖巧的笨蛋,想必不需我多介紹。雖然很不願承認,他是我們班裡皮膚最白的小朋友。
哼。
但他還是我的朋友,誰叫他那麼弱,比我還矮,阿姨特地讓我保護他。
裡香很喜歡憂太,她會幫憂太綁頭發。憂太一副為難的表情,卻從來沒有拒絕。我早就看透了,明明是樂在其中才對吧。憂太還慌裡慌張地解釋說沒有。
嘁,下次生日就勉為其難送憂太件裙子好了。我多攢點,給他買洋裝店玻璃壁櫥裡的那件。
裡香聽到我的想法後,笑倒在我身上,我不知所措地扶住她柔軟的肩膀,黑郁金香沐浴露的香味若隐若現地纏上我的鼻尖。
“這個主意有什麼問題嗎?”我問道。
“诶……”她仰頭盯了我一會兒,又彎起眼開始笑,碎發從瓷白如玉的小臉邊滑落,“久繪子你是認真的啊。”
我不明所以點頭。
“好主意。”她笑眯眯地故作嚴肅,豎起手指抵在唇上,“我到時候幫憂太綁頭發!”
可惡,失策了,兜兜轉轉怎麼還是讓憂太占了便宜。我也想要裡香綁頭發。
憂太收到禮物後……
等等,禮物?
完了!
我忘記了!今天要給裡香買禮物!
垂死夢中驚坐起。
門外适時地傳來媽媽的聲音,“久繪子!憂太來找你了!”
隐約還能聽到憂太響亮的聲音,“我們約好了九點去公園玩。”
門象征性地敲了兩下,門把手向下擰動,媽媽的臉出現在床前,憂太跟着在門口探頭探腦。
“快起來,你遲到了哦。”媽媽笑得溫柔。
總覺得有黑氣冒出來了。
我不敢吱聲。迅速收拾好自己便沖下樓,在餐桌上拿了一袋面包準備路上吃。
“我可以等你吃完早餐的……”憂太說。
“不用,”我偷偷暼了媽媽一眼,“是我起晚了。”
“媽媽,我中午去憂太家吃午飯,晚上會回來吃晚飯的。”
“要有禮貌哦。”媽媽親了我一下。
“好——”
沒有去公園,我和憂太去了附近的商品街。
“笨蛋憂太,下次不要說約好的時間啊。”被面包塞得鼓鼓囊囊的,我含糊不清道。
“為什麼啊?”
“因為……”我心虛,馬上理直氣壯,“因為媽媽會不高興的。”
“可是,久繪子不可以早一點起來嗎?”
“誰說不可以了?我以前都早起的!”我瞪他,“隻是……隻是……我今天忘記了!”
“哦。”憂太點頭。
我覺得他在敷衍我。
不過這些都是次要的小問題。
裡香馬上升國小,我們現在要去買慶祝禮物。
“笨蛋憂太!裡香不會喜歡這個的。”我把憂太從書店拉出來,“我們去買水晶項鍊!”
“裡香會喜歡的!”憂太用力把我拉回去,“我表姐家裡好多那種漫畫,女孩子都喜歡看。”
“可我就不喜歡啊。”我對着那些花裡胡哨的封面指指點點,“就算都是粉粉的,一堆小人而已,上面寫了什麼根本就看!不!懂!”
“裡香能看懂的。”憂太盡力拽住我,大概實在有些拉不動了,隻好拉住我的手,擡頭眼巴巴看我,“久繪子,我們都買好不好?我帶夠錢了。”
“那憂太願意就買吧。”我冷哼,把手抽出來。
大夏天好熱的。
但憂太好像有點傷心,他抿着唇踮腳抽出一本五顔六色的書去結賬。
我一言不發的跟在他身後。腦中胡思亂想。
憂太幹嘛不說話啊?
“漫畫……也挺好的。”
在大馬路上走了一大截,我才憋出這句話。
“嗯。”憂太悶悶道,低頭拽緊了紙袋。
好像還是不太開心。
那勉為其難再說一句好了。
“……裡香會喜歡的。”我别扭道。
快理我快理我,再不理我我就真的不說話了!
憂太沒說話,他靠過來抓住了我的手。
那那、也行吧,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但下一句話一定要憂太先說!
心裡憋着一股勁,我閉口不言,憂太隻管悶頭走路。
櫻井家是我經常光顧的小店,老闆娘是個年輕的姐姐,溫柔漂亮。就算我和裡香常常囊中羞澀,隻逛不買,老闆娘也不會擺臉色,還會招呼我們吃小餅幹。
和老闆娘打過招呼,我便挑了一個貨架,一排排看過去。
憂太東張西望好像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我緊緊拽着他。
“那個,久繪子,我們快點買完出去好不好?”憂太湊到我耳邊說悄悄話。
“怎麼啦?”我也壓低了聲音。
“我不想讓别人看到我在這樣女孩子的店裡面……”憂太小小聲說。
他擡頭看我疑惑不解的樣子,馬上解釋道,“我看到野雄君了,萬一他告訴裡香就沒有驚喜了。”
我懂了。
我加快速度拿着發卡還有手鍊去結賬。剛看到有條紫色珠子穿成的手鍊,珠子閃閃,裡香會喜歡的。
之後就更快了,我拉着憂太跑到裡香家去敲門。裡香的奶奶接待了我們。
“來找裡香?”裡香奶奶粗聲粗氣地問。
我有點怕裡香奶奶,躲到憂太身後。憂太直面裡香奶奶,滿臉通紅地點頭。
“進來吧。”裡香奶奶把門拉開,沖樓上喊了一句讓裡香下樓。然後把我們領到小客廳,例行警告我們,“不許弄髒地闆和桌子!”
“是!”
“是!”
裡香下樓了。少見的穿着運動服。
“下午去爬山,然後要在山上露營。”她這樣跟我們解釋着,親昵地牽起我的手,“我們上樓去玩吧。”
那天她在樓梯上的身姿很輕盈,像山澗的百靈從清澈小溪旁纖巧滑過,羽翅帶起晶瑩的水珠,在绮麗的黃昏中映出萬物。
我無來由地畏懼,如觸目聖母瑪利亞的雕像一樣惴惴不安。手裡緊緊攥着禮品袋,我低頭順從地向上走。
“怎麼突然不說話啦?”到房間裡,裡香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困惑地看她,她小聲歎氣,猛地捧住我的臉肆意揉捏,唇角劃出大大的幅度。
“笨笨的哦。”她笑着說,我看不懂她眼裡的東西,嘟起嘴表達不滿。
裡香又揉了幾下,見我放棄掙紮,開心地放了手,“就是笨笨的。”
“我沒有!”我抗議。
“嗯嗯。”裡香像是在敷衍我,我撇嘴,最後決定不計較了。
裡香很喜歡我們的禮物,她馬上把手鍊戴到手上,并慎重嚴肅地把漫畫擺在書架的最中間。
我看着,莫名覺得下次還是送漫畫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