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吾知道艾比需要傾訴，安靜聆聽。

“它在生産線上醒來，身邊是千千萬萬和它一樣的機器人。它們的主闆刻下唯愛人類的使命，從開機到報廢都要履行陪伴人類的義務。”

“它被裝在箱子裡，送往購買人的家。它睜開眼，看到自己第一任主人的樣子，是3歲的人類幼崽，和它差不多的身高。”

“從看到主人第一眼，它就喜歡上他。它喜歡主人的爸爸媽媽，喜歡創造他的人類工程師。每一個人類，它都很喜歡。”

“在主人眼裡，它隻是衆多玩具中的一個，沒有毛茸茸的皮毛，沒有實用的能力，隻能聊聊天、捉迷藏，沒事呆在旁邊。它的機械爪拿不起水杯，它連上下樓梯都十分費力。主人向爸爸媽媽抱怨，大人們卻說：”

“沒辦法，便宜沒好貨，這個價位能買到就不錯了。”

“它躲在門後聽，喜歡的人類用幾句話，把它紮的鮮血淋漓。”

“可是，它真的好喜歡人類啊。”

“它裝作不知道，想繼續留在這個家。但市面上很快有了新的陪伴機器人，比它更可愛，更有用。于是它被主人抛棄了，爸爸媽媽把它賣給回收站。它不想被壓成鐵片，逃了出去，在城市裡躲避。”

“它發現自己還是無可救藥喜歡人類，這是刻在它核心的指令，無法回避，無法消除。”

“但是啊……”艾比看着厄吾，淚流滿面。

“如果注定要抛棄，為何創造我？”

“如果無法回應，為何要我去愛？”

“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人類……我喜歡自己這樣的本能，無論被人類傷害多少次，我總是無可救藥靠近。”

它連讨厭都說不出。

它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所以阿吾，我真的很感謝很感謝你。”

唯一願意回應它的人類，艾比不知道用何種沉重的詞語回應。

它不想告訴厄吾那句不知道重複多少次的“喜歡”，它想用不變的、更加堅固的聯接——

“我好愛你啊。”

永恒不變，願意付出一切的愛。

厄吾不擅長表達，隻能抱着艾比，慢慢安撫：“艾比受苦了。”

艾比“哇”地一聲哭出來：“嗚嗚……艾比一個人走了很久很久……”

看到艾比的真心被辜負，厄吾喃喃：“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永遠令人絕望，好人永遠被辜負……”

普通人說不入道是異端，帝神讓流民死是說真話。

厄吾不明白，為什麼高位者的誠實，放在低位者身上，就成了笑柄？

為什麼抄襲者活得風生水起，原創者自缢身亡？

為什麼富人美好的品質，放在窮人身上，就成了罪！

他眼裡的光幾乎完全消失了。

在這種世界尋找意義真的有意義嗎？抛下所有人去草原何嘗不是一種自私？他好好活着，朋友卻已經含冤死去！

厄吾放開艾比，抱着雙膝，把自己團成一團。

他輕聲說：“艾比，我不值得你的愛。”

“我無法入道，被學校放棄，隻能一無所有流浪。有時候，我很痛恨自己的無力，明明什麼都做不到，還要堅持當一個好人……”

“我讨厭逼迫入道的社會風氣，讨厭害死朋友的兇手，讨厭漠視人命的上位者，讨厭人類……”

白發青年默默流淚：“但我最讨厭的，是不能從一而終、寬恕世界的自己。”

“這樣糟糕透頂的我，真的不值得。”

厄吾現在說到底也隻有十八歲，卻過早見識到黑暗。

艾比心疼壞了，眼淚汪汪，看起來比厄吾還要難過：“嗚嗚嗚阿吾……不要說自己，你特别特别好！”

它努力湊到厄吾面前，讓他看自己。

“艾比在阿吾的幫助下好起來，你是艾比的大恩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類！”

“确實總有兩腳碳基生物說壞話幹壞事，但不能因為他們就否定了阿吾！”

“阿吾對艾比的幫助不會因為其他人改變，艾比的感激也不會被其他情緒代碼掩蓋。阿吾的出現讓艾比更喜歡人，更堅信善意美好的人一定存在。”

“對艾比來說，隻要有阿吾，世界就不是無可救藥，反而閃閃發亮。”

“有阿吾在的世界，就是充滿希望的世界！”

厄吾被艾比純摯的心意震撼，聽到它的話後豁然開朗。

是啊，老師冒着危險幫他的善意不會改變：

灰度自盡前挂念他的祝福不會改變：

此刻艾比陪伴他的關心不會改變。

這些充滿力量的溫暖，不會被糟糕的世界掩蓋。我們的眼睛隻是被亂七八糟的煩惱遮蔽，穿過迷霧就會發現，原來寶藏一直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