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體素質比自己想象中的好。
如果一天三頓的毒藥都不能摧毀你,就沒有什麼能摧毀你了!
你咬牙爬到五百米的高度,抹了抹臉上的水,眺望着夕陽下的村莊,松了口氣。比前幾天都早,很好,接下來是……
嗯?你依稀看到了兩個站在河邊的人影,是伊路和……小優?
為那件事道歉後,你已經很多天沒見到小優和小林,實際上也很少能見到村裡的其他人,你的時間被伊路安排的非人訓練完全占據。
你也不知道伊路每天在忙些什麼,有時他會鬼魅般出現在你身後,以檢查你是否專心為由突然襲擊,有時你警惕一整天,他連個影子都不見。
這兩個人平時有交流嗎?不會打起來吧?
你眯起眼睛試圖看清楚他們在做什麼,沒留神重心已經偏移,他們似乎在說話,可惜聽不到内容……說話?
你意識到不對,正要下去看看,腳底一打滑,整個人以一種飛撲的姿勢朝着瀑布下方墜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五百米跳水會死的吧!!!
你的腦中走馬燈一樣閃過一張蹦床和一雙黑眼睛,不不不現在不是回憶過去的時候,要用念,用念護住身體。
五百米的距離,爬上來花了一個小時,掉下去卻隻需要十秒。幾乎是剛用上[堅],就咚的砸進河底。
緊閉的口中漫上一股腥甜。
糟糕。你奮力劃動四肢向上遊去。
你死死捂着口鼻,單手爬上岸。還是有血從指縫裡漏出來,融進水裡,但願它們被沖到下遊的時候已經稀釋得不起作用了。
上遊不方便清洗,你隻能先在衣服上擦幹淨,仰着頭等待鼻血止住。
小優的事待會問伊路好了。
這樣決定後,你放松了些。你的[堅]還不夠熟練,繼頭部的暈眩,身體的疼痛也遲鈍地襲來。
你躺倒在地,等鼻腔和喉間的血氣慢慢降下去,才聞到風中的花香。那是一叢長在河邊的水生植物,純白的花朵蝴蝶一樣栖息在葉間,你一時想不起它的名字。
不遠處一陣輕微的響動,你轉過頭,對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
“是你啊。”
你還記得這個孩子,抱着和那天差不多的花束,躲在草叢後面看你。你坐起來,孩子往後縮了縮,又猶猶豫豫地看向你旁邊。
“你想要那個?”
你指了指河邊的花。孩子輕輕點頭。
它們離水面太近,小孩子去摘很容易掉進河裡。你趟水過去,折下一支。孩子挪得近了些,從你手裡接過花,抱進懷裡,張着嘴朝你笑。
“啊……”
“不客——”
你的目光猝然定格,渾身的血液都凝固,寒意順着背脊攀上來——這個孩子的嘴裡,沒有舌頭。
上次見到時,明明不是這樣。
你想起村民看你的眼神,越來越多的疑問冒出來。為什麼這個孩子會說話?又為什麼失去了舌頭?在帶回伊路之前,村裡隻有你一個外鄉人,可你沒有教過任何人。
小優。
你蓦然想到不久前的一幕,還有一些從前沒注意過的細節。
是啊,如果上一代的人全都不能說話,那麼無人教導的年輕一代就不可能聽得懂你在說什麼。然而你在和他們交流時,并不是每次都記得加上動作。
你早該發現的。
你沿着河岸奔跑,這些天的訓練讓你逐漸忽視了村莊的異常,現在那些陰雲壓在你心頭,告訴你,它們從未消失。
*
你在村口遇見了小林,他笑着朝你揮手,把懷裡抱着的果子遞給你。
“謝謝,我不用。”你搖頭,問他,“你是不是能聽懂?”
小林有些沮喪地收回果子,看着你的表情,又笑起來,在口袋裡摸了摸,伸出手,掌心裡躺着一枚貝殼。
你沒有接,仍皺着眉,“你其實會說話,對嗎?”
“啊……”小林把貝殼往你面前遞了遞。
“算了,我不該找你。”你把小林的手推回去,“我不要這個,你回去吧。”
小林的臉垮下來。
“那是小林找了很久的呢,收下吧。”
一道陌生的嗓音在背後響起。
“小優?”
你轉身,看到了要找的人。
小優臉上挂着很淺的笑,和他平日裡似乎沒什麼不同。可是在他出聲之前,你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氣息。
“我要和你談談。”
“好啊。”
為了支開小林,你收下了那枚貝殼,他抱着果子一步三回頭,似乎不明白你和小優為什麼不帶上他。
你們去了河邊,日漸西沉,村民們都已經回家,長長的岸上隻有你們兩個人。
“這個村子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村民們都……”
“你覺得呢?”
“這是監獄。”你盯着小優的臉,說出了自己的推測,“所有人都是被關在這裡的。”
小優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淺綠色的眼睛輕輕眨了眨,“也許我們隻是世代生活在這裡,割舌是流傳到上一代的習俗呢?”
“這不合理。孩子們都不會——”你卡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孩子們……”
“是啊,學會了說話,就要割掉舌頭。”小優伸了個懶腰,躺到河灘上,“你這麼久才發現,慢死了。”
“所以你一直裝作不會說話。小林呢?村子裡的其他人也這樣嗎?”
小優沒有回答你。
你很快又找到了矛盾點,“不,這裡的人都被困住了,如果你們有機會去外面,不會再回來。如果是外面來的人教了你們,那個人又在哪裡?”
一旦順着這個思路推理,扯出來的線頭隻會越來越多。
你沉默了一會,意識到自己進了誤區。無論這座村莊曾經發生過什麼,都和你沒有關系。知道得越多,隻會死得越快。你不應該深究。
“你想到什麼了嗎?”
小優撐起身體,仰頭看你。
“沒有,你什麼都不用告訴我。”你用力閉了閉眼,“這件事到此為止,我不會把你的事說出去,我和伊路很快就會離開。”
“那可不行呀。”小優站起身,笑容淡去,臉上是顯而易見的不悅,“我等了這麼久,已經非常、非常無聊了。”
“你們這樣,好像隻有我一個人在台上滑稽地表演,這很不尊重人,不是嗎?”他的聲音很輕,雜糅在風裡。
“你……”
河邊的風不知何時變大,一道水波漫到腳邊,河水翻湧着浪頭,黑壓壓的雲堆積在天上。
你猶疑地看着面前的小優。
他在風中張開手,你看到黑色的念從他的掌心蔓延,卻不是朝向你。
“我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你聽說過'電車難題'嗎?”
電車的軌道上綁着5個人,它的備用軌道上隻綁着1個。你的手邊有一個搖杆,你可以推動它,讓電車駛入備用軌道。
現在,失控的電車飛速駛來,即将傾軋過5人的身體。你要推動搖杆嗎?
這就是你所知的電車難題。
“村子裡一共有167個人,鄰近的阿爾達市有200萬人口。這條河的河床裡沉睡着一隻幻獸,它睡了太久,饑腸辘辘。”
狂風呼嘯,天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暗下來,你看不清小優的表情,那些可怖的念侵蝕河水,每一陣浪潮都翻滾着腥氣。
“難道它吃了村裡的人就不會再餓了嗎?”
“哈,當然不。在把這片大地完全染紅之前,它是不會停下的,除非……你成功操控了它,就像你對山裡的野獸做的那樣。”
他知道你的念能力!
“我做不到!”你大聲喊着。
腳下的地面在震顫,不止是河流,圍繞着村莊的山脈也轟隆作響,這隻幻獸和你以前控制過的那些根本不是一個級别,哪怕你的血流幹了也辦不到!
“你聽到了嗎?”你想要上前,被他的念阻擋住,“小優,快停下!人命難道是可以放在天平上衡量的嗎?”
“醒來吧,米亞。”
小優的聲音輕柔得像情人的低語。伴随着他的話音,河水驟然掀起百米高的浪,黑色的龐然大物在水幕後睜開了眼。
幽綠的豎瞳像幢幢鬼火,它從天際俯首,張開巨口——無盡的的怨憤哀嚎在你的腦中炸響,你捂住耳朵,可那聲音不絕,你倒在地上,眼前的河流泛着血色,一個個扭曲的人臉圍住你,重複着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你能做到的,選擇權在你手中。”
頭發上傳來輕微的觸感,小優抓住你的手腕,挨近你的耳朵,“那條路就在那裡。不要再讓我失望了,好嗎?”
*
名為米亞的幻獸舒展着身軀,從河流到山脈,所有覆蓋其身的區域頃刻間地動山搖,被圍困在中央的村莊像一座孤島,山崩海嘯中,人們蜷縮在角落,驚懼地等待着命運的降臨。
[選擇權在你手中。]
你聽不到任何聲音,攤開的掌心沾滿了粘膩的血,小林送給你的貝殼躺在髒污裡,散發着純白的光。
這是一個選擇。
不是167人和200萬人的選擇,而是……是否要親手結束這167人的生命的選擇。
[那條路就在那裡。]
你攥住附着了念力的貝殼。
與之相連的[神字]将整個村莊囊括其中,隻要觸發,就會瞬間奪走所有人的生命。再以此為籌碼,置換出足以操控幻獸的念。
可是,你有資格這樣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