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黑暗中的稚嫩啼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壓抑的呼吸。

“宿主，你為何不打燈籠？”系統冷不丁發問。

顧清和沒理會系統。

她覺得，任何一個人在人生最狼狽不堪的時刻，都不想被仇人打着燈籠照出落魄的臉。

至少她自己絕對不肯，所以她沒有張燈。

忽然，暴雨中竄出一條人影，以一種不要命的速度沖到了顧清和面前。

顧清和本能地全身繃緊。

但是下一瞬，這條人影噗通跪在了雨水橫流的地上，對着她“咚咚咚”磕頭。

“顧家主，求求您放過我們小姐和小小姐吧，她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您就大慈大悲放了她們吧，俗話說虎毒不食子，小小姐可是您親生骨肉啊！”

聲音充滿了哀求，可是神情卻無比痛恨，因為磕頭太猛，水花濺射到了顧清和的鹿皮靴上。

顧清和後退一步，眯眼瞧去，這才看清跪着的是宋辭雪的陪嫁丫鬟，關關。

宋辭雪嫁來顧家時，一共帶了一名嬷嬷，四名陪嫁丫鬟，若幹仆從，可是在原身的栽贓陷害下，嬷嬷被生病送回鄉下，三名陪嫁丫鬟被發配去田莊，其餘仆從都受到了排擠和打壓，有的投靠，有的被誣陷送官，隻剩下一個趕馬的仆從牛群和關關。

今晚宋辭雪被趕走時，隻有關關和牛群相随。

此時關關蓬頭垢面，渾身濕透，瞪着顧清和就像是瞪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牛群卻不在。

顧清和猜測牛群應該是去找救兵了，她剛要開口，黑暗中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關關，退下。”

這聲音十分低沉，可絲毫無損其動聽。

顧清和尋聲望去，又看見了那雙眼睛，幽深，隐忍，泛紅的眼圈、布滿眼底的血絲，在訴說着主人良好的教養正在崩潰邊緣。

關關回頭看了一眼，嘶聲道：“小姐你别怕，奴婢就是拼了命也要保護你和小小姐！”

“退下。”

關關狼狽地爬起來，恨恨地瞪了顧清和一眼，讓開路。

顧清和繼續往前走。

她來到屋檐下，終于勉強看清了角落裡的情形。

殘破的屋頂四處漏雨，雨水不住墜落在油紙傘上，發出了“嘭嘭嘭”的沉悶聲響。

地面上污水橫流，經年累積的塵土被雨水和成泥濘。泥濘上有幾個積滿水的淩亂腳印，都是大人的。

顯然，宋辭雪被趕出顧家後，一直抱着自己的女兒，沒舍得讓她下地。

暴雨傾盆，天黑不見五指，便是乾元都很難這種情形下行走，何況她一個坤澤懷抱幼兒？

她應當是個很好的母親。

顧清和的思緒裡，起了這樣一個小小的感觸。

宋辭雪懷抱着顧瑤，蜷縮在牆角。

她抱得很緊，兩隻手都緊緊摟着自己的女兒，顧瑤的臉埋在她胸脯上，隻露出一個小小的後腦勺，頭發顯得異樣黑亮。

等顧清和看見她們頭發上滴答的水珠時，忽然明白過來，母女倆都淋濕了，所以頭發才顯得如此黑亮。

宋辭雪本來佝偻着身子，竭力用身體為女兒遮擋漏雨，可因為自己的到來，她擡起了頭。

幽微的雨光映出她朦胧的輪廓，看不清五官，隻依稀可見，豆大的雨珠砸在她蒼白的臉龐上。

顧清和便隔着這朦胧的雨霧，對上了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睛。

仇恨穿透雨水和黑暗，直達她的内心，冰涼，且刺骨，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卻偏于這一刻覺到一種刻骨的熟悉。

不是恐懼，是似曾相識。

“宿主，宋辭雪的仇恨值正在飙升！”

【女主仇恨值30%……35%……40%……45%……】

【女主仇恨值60%！】

“宿主，警惕！！！”

顧清和驟然驚醒，一滴渾濁的雨水恰好掉在宋辭雪的眼睫上，她卻依舊睜大了雙眼，死死盯着她。

那滴雨水，像是美麗的畫卷上落下的一滴污漬。

顧清和下意識俯身過去，将手中的油紙傘遮在了母女倆的頭頂。

也是于這刹那，宋辭雪動了，抱着顧瑤的一隻手猛地伸了出來。

顧清和還沒看清楚，便感覺到一股劇痛。

她低頭，看見那隻手抵着自己的小腹，緊握的虎口處露出一截簪子。

是宋辭雪的發簪。

她将發簪刺進了她腹部。

顧清和搖晃了兩下，意識深處本能地湧出一股暴戾，令她不可遏制地抓住了宋辭雪的手。

那隻手上全是冰冷的雨水和濕熱的血，充滿讓人不适的黏稠感。

宋辭雪将發簪抓的很緊，哪怕顧清和的力氣很大，努力想掰開她的手，可她仍是死死握着，懷着一種“哪怕你把我的骨頭掰斷我也絕不松開”的勇氣和決心。

很快，顧清和感覺到那隻手的顫抖，手指劇顫，整條手臂劇顫，她順着手臂看向宋辭雪的眼睛，發覺她整個人都在顫抖。

趴在她懷裡的顧瑤感知到了什麼，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嗚咽。

“娘……”

這個字眼，令顧清和瞬間清醒，她明白過來，是原身的身體本能在作怪，那股暴戾正在支配她，令她拼命想使用暴力，想抽打宋辭雪耳光，想用拳頭給她殘忍的教訓！

手掌下的腕骨非常纖細，包着薄薄一層肌膚，肌膚下的骨骼像是緊繃的弓弦，孱弱又充滿了爆發的力量。

顧清和的第一感覺是太瘦弱了，然後……她對上那雙眼睛，心中再度升起異樣的熟悉。

一直淡漠的眼神，這刻發生了一絲裂痕，翻湧的回憶像是潮浪将她席卷。

她眼神掙紮又痛苦，慢慢松開了自己的手。

宋辭雪的神情一直是麻木的，在她松開手的瞬間，發生了輕微的遲滞，而後，她因為自己短暫的分神生出了仇恨般的悔意，以至于她又一次用力，将發簪更深地刺入。

“嗤……”

伴随着這聲可怖的悶響，身體像是撕裂一樣爆發劇痛。

系統發出警告：“宿主，你為何不躲開？”

顧清和輕輕抽了口氣，沒有動，也沒有發出呻/吟。

“因為親手殺死敵人，才是最痛快的複仇。”

系統差點因為這個回答陷入宕機。

“宿主，你還不能死！”

“快制止她！”

【女主仇恨值65%……女主仇恨值70%……】

“宿主，為什麼女主捅了你，仇恨值還會繼續增加，不應該是仇恨減弱嗎？”

“仇恨值如果繼續增加，女主會黑化的！”

顧清和語氣淡漠的像是事不關己。

“見到仇人，自然勾起所有屈辱的回憶，仇恨值當然會增加。”

系統風中淩亂。

“娘……瑤……瑤……怕。”

稚嫩又驚懼的童聲，同時驚醒了兩個人。

宋辭雪倉促地縮回了手，抱緊懷中的女兒：“遙遙，娘在。”

女童往她懷裡縮了縮，尋找着可靠和安心，可是剛才的動靜還是讓她感受到了巨大的不安，她偷偷在宋辭雪的懷裡偏了下臉。

等她看見顧清和的臉，小小的身體本能地打了個抖，像是受到了驚吓般往宋辭雪懷裡縮，慘白的小臉上飛快掉下淚珠。

“母……親……”

“瑤……瑤……很……很乖，瑤……瑤不……不哭……”她結結巴巴說話，拼命用小手抹淚。

“求你……别……打……娘……”

顧清和沉默片刻：“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