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寬大壯觀。正中高處主位為閣主所坐,主位之下另設副位,供兩位長老所用,再次之,便是四列供學生、客人所用的椅子,它們兩列一組面朝中間過道擺放,每對椅子中間配有和扶手等高的茶幾,褐色柱子雕刻雲紋置于後排座椅之後,使主位一眼便可瞧見來客,反之亦然。
主位端坐一中年女子。廣袖暗紋藍衣,發冠由金、銀線纏繞而成,用熱血洗禮歲月的她,臉上毫無時間的痕迹,反而多添一絲從容、智慧。
她即是姜吟樂和尹扶月的師傅——赤日閣閣主高懿。
蕭白衣覺到衣擺晃動,原來是馬春意藏到了身後。她笑着朝馬春意眨眨眼,接着毫不猶豫随同行兩人行禮。
“拜見師傅。”左右兩人紛紛抱拳。
“拜見閣主。”蕭白衣垂眸,微微躬身作揖。
終于抵達赤日閣了。
馬春意見狀,也有模有樣學習蕭白衣微微作揖。
高懿走下來先将二位得意門生扶起,又歪頭看了眼馬春意,最後擡了擡蕭白衣行禮的手,溫聲道:“蕭小姐,歡迎。”示意衆人落座後,她又坐回主位:
“中途的事我有所耳聞,本以為……今日得見春意無事,我這便放心了。”
“蕭小姐路途不辭辛苦照拂春意,我心中十分感激。”高懿道:“即來此長住,還是稱你本名來的親切些。”
“如何?”
“閣主說的是,諸位稱我‘蕭白衣’即可。”
蕭白衣眼底平淡如水,臉上始終挂着淡淡笑意,即不拒人千裡之外,也防過于親密。她規規矩矩坐着,顯得乖巧極了。
倒是對面的尹扶月自落座,就如同化身“渴死鬼”一般,壓低聲音不停喝水。高懿置若罔聞,又道:“午膳已備下。甯婆,領阿月、春意和蕭白衣三位去食堂用膳。”
瞧人走遠,高懿突然問姜吟樂道:“我看過你的傳信。這蕭白衣怎樣?山匪……”
“山匪人數似乎對不上,興許是逃了幾個。學生去時,已沿途布置人手,學生即刻傳書,讓她們先守着,密切關注周遭山林,一有消息立即上報師傅。”
“做的不錯。”
姜吟樂一頓,不動聲色又道:
“許是學生多慮了,山匪之死想必另有其因。先為她把脈的人是學生,學生斷她‘内裡虛空’。後經餘婆婆診斷說‘身體器官正常,就是比普通人天生虛弱、基無内力、不善功夫,除心情經常不好外,旁的無大礙’,江湖奇人何其多,學生想大緻無礙。”
“我自是最相信阿琴,她說無礙便無礙吧。”高懿道:“你作為首徒,謹慎是對的。”她望向姜吟樂微皺的眉,“使點不傷人的手段無妨,别老過意不去。”
“嗯……”
“阿吟,速來别院同我用膳,講講春意的狀況。”
“是,師傅。”
*
許久不吃食堂飯菜,加之在外幾天餓狠了,尹扶月小跑着出了議事院。她朝身後一瞥,見蕭白衣正牽着馬春意的手,頻頻偏頭和甯婆說着什麼,不禁洩了一大口氣。
照她三位走走停停的架勢,恐怕吃不上心儀的菜了。
“喂!甯婆婆!蕭白……白衣!”尹扶月先前隻道尊稱,首次喚蕭白衣全名,差點咬了舌頭,“和蝸牛似的,也不怕本姑娘餓死在這?本姑娘趕着去食堂,時間緊,就不等你們,先走一步啦!”
言畢,她深深看了她們一眼,接着拐入屋舍間的小道,最後竄上房頂,失去蹤影。
甯婆聽聞這聲拉長嗓子的呼喊,頓時說不出話來,而後朝蕭白衣讪笑。
“蕭小姐不必驚訝,尹姑娘一貫如此……活潑。”
蕭白衣晃動馬春意的小手,旋即勾唇,“尹女俠瞧着正直少年,釋放天性,頑皮自是應當。”她垂眸,唇角不受控的下壓,醞釀成一抹苦笑,“我少年時……除了性格、作風不同,和她也差不多。”
甯婆長歎一聲,将蕭白衣思緒扯回,“瞧姑娘年紀輕輕,說話怎的如此傷感?”
年紀輕輕?蕭白衣聽到最後一句,心裡五味雜陳,沒立即接話。料想自己“仙身重組”又百年閉關,她下意識摸摸光滑的臉蛋,蕭白衣咬牙,唇角笑意似有似無,溫聲道:“年二十。”
三人走過木橋,行至一片林蔭地,涼風刮過,也将遠處的聲響一并刮了來。
大量嬉笑,混合少量刀劍之聲傳入三人耳中,蕭白衣再次覺察手指被死死攥住。她歎了口氣,暗中拍拍小手,扭頭對甯婆道:“婆婆,能不能就近找個靜谧處用飯?”
“春意病中膽小,不大喜歡過于吵鬧的地方。”蕭白衣眉頭微皺,垂眸,抿唇,擺出祈求狀。
“啊……好好好”甯婆年歲大了,最看不的這種,于是眺望四周,手指不遠處木榫塔樓道:“藏書閣附近有個涼亭,最為安靜。你二人先去,藏書閣一直有人,若尋不到涼亭,就找她帶路。”
“我想你們應該還認識呢!”甯婆道:“老身端上飯,即可去找姑娘你。”旋即一笑,走遠了。
*
食堂熱鬧得很,學生三兩成群,穿着藍白色服飾,頭發或紮或披,遠遠望去,是一團又一團藍塊。
尹扶月打進來打罷飯後,便尋處靠窗的桌案獨坐。她運氣好,來時好菜還剩些。輪到她時,回頭見背後翹首以盼的一列人,明知師姐來不了,依舊挑選三種自己平日愛吃的多打了些。
加上主食,來來回回運了四五趟。
食堂建在較高處,坐在窗邊,正好得以瞧見來時路。尹扶月望着面前三小堆,片刻又轉頭觀察窗外,如此兩邊倒,直至熱菜都擱涼了,她才拿公勺公筷,把要吃的夾在自己碗裡。
至于其他,尹扶月朝隔壁桌要了幾張油紙、麻線,而後疊成小盒将菜分裝系牢,道:“白瞎了。”
留着晚上當宵夜吧。
最後,她默默将碗中吃淨,送回餐盤,抄起小盒頭也不回的走了。
尹扶月行至廣場,遠遠瞧見一背影,頓覺好氣又好笑,“蕭白衣!”
這次喊得倒順多了。
白色身影正上階梯,冷不丁被扯了一下。蕭白衣身形幾晃,堪堪站穩,也沒跟來人着急,“是你,我正要去找呢。”
尹扶月憶起方才背影,用力攥住她的袖子,心中微微不爽。
騙人!方才明明背對食堂門!
“來找我?幹什麼,品嘗放冷的菜嗎?”尹扶月松開她袖子,隔開距離,與她同上階梯。
“我用飯時閣主派人來找,說讓你我到她别院商議要事!春意随甯婆玩去了。”蕭白衣笑笑,“而我正好巧遇你。”
“我不識路,懇請這位女俠帶路可好?”聽着那人壓低聲音,尹扶月将頭偏過去,帶了路。
高懿的臨青院靠近後山,不時有風卷竹葉飄然落下。石桌旁,衆人圍坐一起,面色凝重。
尹、蕭一前一後走近,高懿也在此刻發話,“諸位皆是我赤日閣骨幹,或與春意相關之人。”
“我近日收到老友音訊,同我所料,春意的病已不容小觑。”她展開卷積灰的羊皮地圖,手指西北方山地,“現需此處的無憂草救命。有關無憂草外形的傳言,近十多年來已逐漸銷聲匿迹,目前暫不知它到底什麼樣。”
無憂草?蕭白衣湊上前去,尹扶月伸手攔了個空。
傳說江湖無憂草包治百病、可增進功力,但因其地段極其偏僻,途中百獸橫行,還有女鬼傳說使前去者無人生還,未去者望而卻步。
春意到底什麼問題,要用此草啊?
“我聽說此物。”蕭白衣輕輕吹去灰塵,驚道:“不是說此物江湖無人用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