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滢不是個惜命的人，但當她從主治醫生口中得知自己大概剩下多少陽壽，忽然意識到還有很多事沒有做。

隻能争分奪秒了。

《洛神》選段改編是她這輩子留下的最後一個作品，畢生所學都被她傾注在其中。

舞蹈動作之間的銜接，與音樂的交融貫通，舞台燈光美術還有服裝道具的要求，舞者的演繹……

所有的一切，早已在腦海裡反複修改演練了無數次。

初版即是最終版。

晚飯後，姜熾野被叫到書房。

看了江滢的編舞腳本，直言是可以媲美荷花獎曆屆金獎的水平。

當然，前提得由他來跳。

“這支舞，隻有你能跳。”

江滢拿回世上隻此一份的腳本手稿，指尖輕輕摩挲着封皮正中‘光影’兩個大字，微勾的唇角不自覺的溢出得意之色。

完整的《洛神》是貫穿古今的現代舞劇，參演舞蹈演員最多的時候達到42人。

為了方便演出，江滢後來又花大量精力改編，有了用作商演的精編版。

隻需16人即可呈現。

《洛水魅影》便是從精編版的第三幕中抽取出的一段單人舞。

改成時長近六分鐘的雙人舞蹈。

置身現代的主角大夢初醒，再次來到洛水邊。

夜晚繁星閃爍，河岸邊螢火點點，主角尋尋覓覓。

身後半透明的輕紗裡，那道身影怪誕的舞動着、掙紮着。

他張揚放肆，擾亂主角的神志，妄圖蠱惑他的心。

他躍躍欲試、蠢蠢欲動，伺機沖破屏障為禍人間。

他是某個人内心深處的陰暗，是衆生恐懼的源泉，是世間隐藏的真相，抑或還未被戳穿的謊言。

他是江滢的絕唱。

“我和律師談妥了，《洛水魅影》的版權會從《洛神》裡獨立出來，當做我給你的臨終禮物。”

得意門生不肯接受她的錢，江滢隻好另辟蹊徑。

“這是律所那邊剛送過來的轉讓書，在上面簽個字就可以了。當然，你不要的話，它依然歸澄澄所有。”

姜家的萬貫家财，姜熾野從未留戀。

但這支為他量身打造的舞，他根本不能拒絕。

實在想象不出除了自己，還有誰能演繹出來？

沒有了。

隻能是他！

接過轉讓書，姜熾野心情複雜的調侃：“臨終禮物不是應該活着的人送給将死之人嗎？”

江滢聽出他話裡的鋪墊：“你要是覺得受之有愧，想為我做點兒什麼，那就替我照顧澄澄吧。”

稍頓，她目光審度着由她一手栽培的學生。

羨慕他年輕和剛起航的人生，欣賞他的才華和天賦。

擔憂的是他龐大如同怪物般的家族，張開血盆大口，頃刻就能将他吞沒，他連痛苦的哀嚎都發不出來……

思至此，江滢又淡淡的找補了一句：“在你能力範圍内就好。”

……

大年初五，迎财神！

這天也是省團複工的日子。

早九點，全員集結完畢，開動員大會！

劇院裡拉起“文藝之光照耀未來，藝術之花綻放輝煌”的橫幅。

老團長親自坐鎮，身旁的江滢格外矚目，姜熾野以傑出青年舞蹈家的身份坐在領導席的邊角。

可以說十分的有出息。

夏心澄和方耀也來圍觀，還給江滢女士做了本人相當嫌棄的應援手幅。

動員大會是省團的老傳統了，先總結去年的成就與收獲、失敗與不足，再就着新的一年展望，定幾個小目标。

文藝工作者都是實幹派，但凡會議超過1小時，就是對藝術生命的不尊重。

所以會議45分鐘就結束了。

大家各司其職，全力備戰三個月後的建團五十周年文藝彙演！

散會後，團裡台前幕後的同僚都争着跟江滢合影。

江副團長來者不拒，肉眼可見的心情不錯。

有個剛從京市轉來的年輕演員仰慕她多年，大抵是太激動了，拍完照真情實感的說：“祝您早日康複！”

氣氛頓時僵住。

團裡連門衛室的趙老頭都知道江副團長沒幾天好活了，能堅持到文藝彙演都算赢！

祝她早日康複，等同于殺人誅心……

江滢跟沒事人似的，微笑着謝謝他的祝福，積極道：“我會努力成為醫學奇迹的。”

化解尴尬。

姜熾野也是重點打卡對象。

趙明意拉着他跟文化局的領導寒暄，對電視台的記者介紹，向團裡的新人演員顯擺。

夏心澄頗有耐心的等在一旁，等趙副團長被叫走，她走上前去說：“今天迎财神，我要去書店幫耀叔寫吉祥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