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滢的新年題詞,亦是提前對至親的告别。
能說出來的都不是個事,包括死亡。
而人又實在是容易互相影響的個體,将死之人百無禁忌,甚至期待得到永恒的平靜,活得好好的人沒理由再繼續傷感。
于是這頓年夜飯吃得比以往任何一頓都松弛溫馨。
九點有煙火秀,燃放地距離小區不遠,樓上露台就是最佳觀賞點。
方耀提前做了布置。
撐起天幕和屏風,支起折疊椅,備好取暖的炭火爐。
桌上擺滿零食、鹵味和啤酒。
整套家庭音響搬出來,點歌機裡存了三千首歌,旁邊挂一隻古早Disco氛圍彩球燈,搖滾老叔先唱為敬!
姜熾野被指定為臨時攝影師,拿手機給他拍視頻。
不要站樁,動起來,走位會不會?靈活一點,手别抖!
“我一首歌不到4分鐘時間,要花3分鐘來指導你,你一個全國範圍内排得上号的優秀舞蹈演員……”方耀把麥克風當擴音器使,明晃晃的嫌棄。
姜熾野也不生氣,低頭研究手機的攝像功能。
他長得很有攻擊性,總給人兇悍不好惹的感覺,實際上确是意外好相處的那一類。
隻要對他要求,他都會力所能及去做到、做好。
當然,夏心澄除外。
他從來不讓她。
所以夏心澄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對他開嘲諷的機會:“有些人啊,羅馬登頂歸來仍然拍不好短視頻,怪不得回團裡要給人當伴舞。”
姜熾野如遭雷擊,臉皮僵了一瞬,笑得寒滲滲:“消息這麼靈通?”
“我關注他了,人家一條視頻幾千贊,拍得是真不錯。”
夏心澄大搖大擺走過去,從姜熾野手裡奪過手機,打開拍攝軟件,選模式,加濾鏡,調整焦距。
一通絲滑操作,整個畫面呈現出老叔要求的——90年代複古港風。
姜熾野很難不對她另眼相看:“有點東西。”
女生總是能熟練掌握跟‘拍攝’有關的一切,夏心澄也不例外。
她得意的翹起尾巴:“求我,下次幫你拍。”
“好,下次一定。”姜熾野随口敷衍,拿回手機,幫老叔拍他念念不忘的過氣風去了。
夏心澄沒得到想要的反應,撇着嘴貼到江滢身旁,吐槽她的得意門生:“一點都不謙虛。”
“有實力的人不需要太謙虛。”江滢正常的護了一句,轉問,“你什麼時候去你爸那邊?”
夏心澄眼眸裡的光瞬間暗淡下來:“年夜飯都還沒消化完,你就要趕我走了……”
江滢意識到表達有誤,耐心解釋道:“沒有趕你走,你這次回來匆忙,國外應該落下很多瑣碎的事沒辦。不過,既然已經回來了,索性多呆一陣子,我準備把這套房子過到你名下,還有一些小投資和存款,都是你的。”
她以前講話擲地有聲,氣場超強,現在語調溫緩,柔弱得一陣大風都能将她刮跑。
夏心澄看得心疼,聽得難過,避重就輕道:“你還是先琢磨怎麼把《洛神》選段編排好吧,别讓姜熾野在文藝彙演上砸了你的金字招牌。”
江滢枯瘦的手落在她的腦袋頂上,動作生硬的輕撫。
“我能給你的隻有這些。”
話到此處,她抿起蒼白沒有血色的唇,‘抱歉’的字音如何都發不出來。
她從不對任何人有虧欠。
道歉于她而言,是世間最無用的事。
夏心澄太了解這一點,搶白道:“那天我聽見了。”
江滢思緒被斷,面露困惑。
夏心澄表情認真,眸光裡充滿計較:“你問姜熾野,我們發展到哪一步,睡過沒有。”
她必須計較!
江滢卻忍不住笑了,側眸看向專注當攝影師的姜熾野,再望回蹲在身側的女兒。
“關心你們的進展,年輕男女互有好感,最終都是會發生一些親密的接觸。當年我和你爸認識半個月就确定關系了,你們拖了多久?”
夏心澄面紅耳赤:“沒有拖,我們也不是每天都見面!事情那麼多,姜熾野那個人……”
江滢饒有興緻的追問:“是怎樣的人?”
夏心澄隻是一味的看着她,不說話。
江滢似有所悟,意興闌珊的揚了下眉,像是在消化什麼,消化完了,點點頭。
“也對,旁人說再多也隻是旁人說的,面對任何事,自己的感受最重要,不要在一段關系裡留下遺憾就好。”
“我跟你也是一段關系。”夏心澄小聲咕哝。
江滢沒聽清:“什麼?”
“我說,我想多留幾個月。”夏心澄忽然擡起頭,固執的抓住她露在袖子外面被凍得冰涼的手,“我想留下來陪你,不管還有幾個月!”
江滢想回絕的。
難得一次鼓起的勇氣,何必浪費在自己身上?
可是手被用力抓住,力道刺穿皮膚,将痛感傳遞到每一寸骨節。
清晰又執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