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霖猛地掙開他的手,肩膀的線條繃得死緊,像是随時會斷裂的弓弦:“......不可能,你騙我的......”
白亦站起身,背影冰冷:“我們妖族本就喜歡将你們凡人玩弄于股掌之間,最好攪得天下不得安生才最好。我過膩了和你在一起無趣又無聊的生活,龍霖,你懂嗎?”
掌心的皮膚被掐破了,溫熱的液體順着指縫滲出,他卻感覺不到疼。
他不敢回頭,怕一轉身就會看見龍霖通紅的眼眶,怕自己精心構築的謊言會在對視的瞬間土崩瓦解。
所有人都等着龍霖歸位,等着他擔起那份與生俱來的責任,這份重擔,不該被私情拖累。
白亦曾經真的癡心妄想過,若是龍霖永遠隻是個凡人就好了。那樣他就永遠不會發現,這場相遇從一開始就是精心設計的騙局,不會知道自己被怎樣卑劣地接近、怎樣刻意地引誘。
司晨曾問過他到底在圖什麼,他當時垂着眼睫撒謊,說隻圖一時真情就夠。可真情哪有一時的?要麼從未有過,要麼刻進骨,從來不由人控制。
龍霖帶着幾分恍惚:“......你應該早些告訴我的。我就辭官,我們一起遊遍山水......不會無聊的,我們還有機會的......”
白亦閉了閉眼:“沒有機會了。”
幸好這是黑夜,龍霖看不見他臉上蜿蜒的淚痕,也看不見他死死咬住的下唇已經滲出血絲。
龍霖的聲音帶着他從未聽過的卑微和乞求。白亦覺得心髒被撕扯得血肉模糊,他這麼驕傲的人,為什麼要被他逼到這般境地?他配嗎?
“如今我就要嫁給鐘離邃了,龍霖,你回去吧。就當我們過去是夢一場。妖族本來就是很善變的......我本想分開的時候,大家都留一些好印象的。”
“當初你說我們的婚事是我父親允下的......可你知道,我父親從來都沒有一個姓白的故交。”
龍霖回憶着往事道:“他也從未給我定下什麼婚事。我想勸你離開,可你投湖的力氣好大,我差點沒能抓住你。”
龍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算不上笑的表情:“我鬼迷心竅地就讓你進了門,甚至暗地裡去查過你的身世......卻毫無線索,我想着我們兩個人既然在這世上都無親人,在一起也是好的。”
白亦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卻再也感覺不到疼。
“白亦,我确實無藥可救了。”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可怕,”明明知道你謊話連篇,處處破綻,我卻還是舍不得你。”
龍霖緩緩站起身,重複着我可能真的沒救了。
門被打開發出吱呀聲,月光傾瀉進來,勾勒出龍霖消瘦的輪廓,他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單薄,腳步蹒跚,仿佛心如死灰。
白亦的手指死死扣住門框,指甲幾乎要嵌入木紋裡。他硬生生壓下了追出去的沖動,整個人脫力般滑坐在地上。
他胡亂抹了把臉,掌心還帶着未幹的濕意。司晨和司命那兩個該死的不知又躲到哪裡去了。至少,至少他得看着龍霖平安離開這裡。
就在他撐着地面要起身的刹那,外面驟然亮起刺目的火光,将夜色撕開一道猩紅的裂口。
鐘離邃從暗處緩步走出,玄色衣袍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
他随意地擡了擡手,四周的侍衛齊刷刷亮出兵器,寒芒交錯成網,将龍霖困在中央。
“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混了進來,”鐘離邃的聲音帶着幾分玩味,“甯國的龍大人果然是個人物。”
白亦猛地沖出去,他看到龍霖被刀光劍影包圍的背影,心髒幾乎要撞破胸膛:“你想幹嘛!”
鐘離邃的指尖輕輕敲擊着劍柄,發出沉悶的聲響,火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
“龍大人還真是情深似海,”他低笑一聲,眼底卻不見溫度,“我挺欣賞你的,可惜生在了甯國。”
說着他語氣裡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殘忍:“據說你和甯國的皇帝已經生了嫌隙,若是你親眼看見我們大婚,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龍霖始終不發一言。
白亦看着鐘離邃:“你放過他吧。”
鐘離邃的目光驟然冷了下來:“本王未來的王後可是私會他人,來人,将白姑娘請進去。”
話音未落,已有侍衛持劍上前,寒光逼得白亦步步後退,直至退回房内,随後是鐵鎖扣死的悶響。
“白姑娘,”鐘離邃的聲音隔着門闆傳來,模糊卻清晰,“若是龍大人反抗激烈......我可能會就地給他埋了。”
兵器碰撞的銳響驟然劃破夜色,金屬相擊的火星在黑暗中迸濺。
混亂中有人高喊“跑了,他跑了”,腳步聲雜亂地四散開來,白亦的耳尖動了動。
他從未殺過凡人,正經修煉的妖族最忌殺業,就像凡人求仙問道需積德行善一般。每一條人命都是債,殺孽越重,反噬越狠,稍有不慎便會堕入魔道,萬劫不複。
可此刻他顧不得這許多了。
白亦身形一縮化作原形,雪白的狐影輕盈躍上屋檐。夜風裹挾着血腥氣撲面而來,龍霖的體内已沒有他的内丹,幾乎捕捉不到他的氣息。
白亦在雜亂的追兵痕迹中屏息凝神,仍舊找不到人。
算了,先朝一個方向去。
古樹參天的陰影下,龍霖半跪在地,長劍深深插進土裡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血珠順着指尖不斷滴落,在泥土上洇開深色的痕迹。他垂着頭,淩亂的發絲黏在汗濕的頸間,整個人像是随時會随着下一陣風散去。
月光穿過枝葉斑駁地落在他身上,将那道身影照得支離破碎。
鐘離邃站在幾步之外,指腹緩緩抹過脖頸處的血痕,在月光下泛着暗紅的光澤。他嘴角噙着笑:“龍大人做文官真是屈才了,居然能讓我們追了這麼久,我說了,若是你今日改投我北燕,我可以放過你和你妻子。”
龍霖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動了動。
他擡起頭,淩亂的發絲間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嘴唇幹裂得滲出血絲,龍霖盯着鐘離邃,喉結滾動了幾下,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做夢。”
聲音嘶啞得幾乎辨不清字句,卻帶着不容錯認的決絕。
鐘離邃臉上的笑意驟然消失。
他伸手抽出瓦圖腰間的佩劍,寒光在月色下一閃:“看來是不能留給白姑娘一個全屍了。”
劍鋒劃破空氣的尖嘯聲驟然響起——
就在劍刃即将觸及龍霖咽喉的刹那,一股無形的力量猛然爆發。
鐘離邃整個人被狠狠彈開,後背重重撞在古樹粗壯的樹幹上,震得落葉簌簌而下。他悶哼一聲,一口鮮血噴濺在衣襟上。
劍身“铮”地一聲插進泥土,猶自顫動不休。
白亦的身形在月光下驟然拉長,由雪白的狐身化作人形,卻仍保持着半獸化的狀态,内丹太久沒用,出現了融合凝滞。他蹲在龍霖面前,手指懸在半空微微發顫,終究沒敢觸碰那個傷痕累累的身體。
他轉頭看向鐘離邃時,琥珀色的瞳孔已然變成妖異的豎瞳,手背上的絨毛在月光下泛着銀光。
“你們都該死!”
北燕侍衛的反應極快,數十支箭矢瞬間對準了這對身影。
鐘離邃被人攙扶着起身,臉色煞白,踉跄着後退,聲音裡透着從未有過的驚惶:“你到底是什麼怪物!”
白亦擡手一揮,無形的妖力如巨浪拍出,最前排的侍衛頓時被掀翻在地,撞擊聲與慘叫聲混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