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靜竹公主也遠一些。”龍霖突然掰過他下巴,“她盯你的時間比那兩個人還久。"
白亦:“......……”
年關剛過沒幾日,宋則這個孤家寡人又厚着臉皮登門蹭飯來了,還帶着幾個當年和龍霖一同進京趕考的同窗。
酒過三巡,幾人都喝得上了頭,拍着桌子開始細數寒窗苦讀的辛酸,說到動情處連眼眶都紅了。
龍霖和白亦這些年沒少接濟這些同窗,席間推杯換盞倒也熱鬧。有人醉醺醺地打趣,說就數龍霖命最好,不僅高中入仕,還有這麼個漂亮賢惠的“夫人”相伴,哪像他們府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
又有人借着酒勁“翻舊賬”,說當年在書院時,每次白亦來給龍霖送東西,都能惹得滿院學子眼紅。
龍霖嘴上說着“是長輩定下的婚事,他也身不由己”,卻小氣得連讓人多看一眼都不肯,非得把人拉到角落裡說話。後來白亦真不來了,這小子反倒往家跑得比誰都勤。
白亦聞言擡眼看向龍霖,果然見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表情不甚自然。
白亦聲音裡帶着笑意:“你們别逗他了,他臉皮薄。”
宋則想起一件事立刻道:“嫂子你是不知道,當初龍霖成親的時候那個欠打得意的模樣,我真是想起來都恨得牙癢癢,當年原本替我母親選生辰禮物,他便說給我當參考,我以為他真心實意。”
“‘這钗不錯,我娘子戴應該最好看’”宋則學着龍霖的語氣,接着憤憤不平,“我給他看我給我娘的壽禮,他倒好,别有私心!”
滿座哄笑中白亦也笑着低下頭。龍霖臉色變了又變:“宋則,閉嘴。”
鬧到三更天,白亦安排車馬送客,醉得走不動的就安置在廂房。
龍霖醉得最厲害,被扶上床時還攥着白亦的衣袖不放。等仆役都退下,白亦剛擰了熱毛巾轉身,突然被拽着手腕跌進龍霖懷裡。
窗外“砰”地炸開一朵煙花,龍霖的吻混着酒氣落在眉心。白亦聽見他胸腔震動,帶着醉意的聲音又低又啞:“......兩年了。”
明明滅滅的光透過雕花窗棂,在白亦臉上投下斑斓的影子。他枕在龍霖心口,望着窗外接連綻放的焰火,上京的确比封陽縣不知熱鬧多少——這是他在狐族幽谷修行百年,從未見過的紅塵熱鬧。
白亦指尖描摹着龍霖輪廓,聲音輕得像雪落:“龍霖,你知道嗎?我以前當狐狸的時候,覺得一輩子在狐谷摘果子的時候就很好,隻聽狐族前輩說過,有個叫人間的地方,我們狐狸去不得,我本來也有個哥哥,他對我很好,他來一趟人間,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就再也沒回過狐谷,前輩們都說他死了。”
字句帶着哀傷。
龍霖的手掌笨拙地拍在他後背:“你哥哥也愛上了凡人嗎?你是來......尋你哥哥的嗎?”問話在醉意裡斷成幾截。
白亦沒有回答,隻把臉埋進對方頸窩,直到聽見龍霖含混的承諾:“以後我當你的親人......”
呼吸漸漸綿長。
月光爬過窗棂,白亦的指尖停在龍霖眉骨:“我哥愛上的也是個神仙......卻被逼得堕了魔。”
他在黑暗裡俯身,唇瓣顫抖着貼上龍霖的額頭:“到時候你想要我的命就拿去……我知道,等到你歸位那天我們便是反目之時。”
神仙是不會想要用自己逆鱗去救一個堕魔的妖物的。
“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我哥那樣,我本來隻是想騙騙你,可是卻愛上了你……”
三月的雨下得綿密,朝堂上籠罩着揮之不去的陰霾。
北燕的鐵騎踏碎了邊境的春色,甯國靠着囤積的糧草熬過寒冬,卻在開春時節節敗退。四皇子披甲上陣的消息傳來時,龍霖也消失了數日,白亦後來才得知,他瞞着他竟親自押送糧草去了前線。
在北燕攻下甯國的三座城池後,朝中主和派便接連上奏,甯國皇帝向北燕遞了求和信。
白亦隐去身形站在戰場上,雨水混着血水浸透泥土,傷兵的呻吟聲被雨幕打得支離破碎。
北燕兵肥馬壯,雙方懸殊的差距一目了然。
龍霖眼底布滿血絲,铠甲下的衣袍已經數日未換,正啞着嗓子與五皇子他這種激進的打法,再打下去的會死多少人。
邵獻目眦盡裂:“不打下去,那我長姐就要被送去和親!龍霖,你懂嗎?”
龍霖臉上浮現一抹深深的無奈。
司命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衣擺不沾半點血污。
“你覺得悲哀?”他開口對白亦道,“凡間的戰争不過如四季輪轉,不要插手試圖改變什麼,占有與掠奪,本就是人刻在骨子裡的天性。”
雨絲穿過司晨虛幻的身影,将這番話澆得愈發冰冷。
遠處龍霖突然擡頭,仿佛感應到什麼似的望向白亦隐身的方向,卻隻看見被雨水洗得發亮的槍戟和殘缺的城牆。
北燕皇帝收了求和書,而後派了北燕使團進入甯國。
四皇子的軍隊随之班師回朝,旌旗上還沾着未幹的血迹。
白亦在城外十裡亭就迎上了龍霖。風塵仆仆的将軍铠甲未卸,眼底青黑一片,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刮得白亦掌心發癢。四皇子拍了拍龍霖的肩,朝白亦颔首示意,便回宮了。
浴桶裡的熱水漫過龍霖精瘦的腰線,白亦的指腹沾着澡豆,在那些新增的傷痕上小心翼翼地打轉。忽然觸到臂膀一道猙獰的疤,結痂的皮肉還泛着紅。
“不是隻送糧草嗎?”他聲音發緊,“怎麼傷成這樣?”
龍霖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當時北燕突襲,為了救一個被箭射傷的小兵……他隻有十七,家中還有父母和兄弟,就那麼死在我懷裡……”
話尾突然啞了,像被什麼哽住。
白亦一把将人摟進懷裡,濕透的衣襟貼在胸口也顧不得。他手指插進龍霖半濕的發間,像安撫受驚的野獸般輕輕梳理:“不會了,以後再也不會打了。”
北燕果然獅子大開口,三座富庶城池,百萬兩白銀,更要甯國捧出最珍貴的明珠。
朝中大臣提出以宗室女加封公主代嫁。北燕為首的使者突然大笑,鑲着金牙的齒列閃着寒光:“我們王上斬下的頭顱能堆成山,豈是什麼阿貓阿狗都配得上?”
話音未落,五皇子要起身争執,被四皇子一個眼神釘在原地。
龍霖注意到使團末席那個戴玄鐵面具的男子,手指在膝頭一叩一叩,那為首的使者說話時甚至看了看他的眼色,不由地皺了皺眉。
總之第一日是談崩了。
白亦正對着銅鏡描眉畫目,待最後妝成,司晨和司命對視一眼,齊齊豎起大拇指。
不得不說,這狐狸精是長得真好。
鏡中人眼波流轉間,桃花都遜色三分。
白亦擡手拂着鬓邊珠钗,他這次的任務簡單直白。
司命道:“你隻要讓那北燕皇帝多看你兩眼,這事沒準就成了。”
白亦開口說:“你們到底能不能确認,堂堂北燕君主,竟敢混在使團裡深入敵國?”
司晨說:“那是個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主兒,北燕皇位不講究血脈,隻認拳頭,而且北燕鐵騎就在兩國邊界虎視眈眈,即使有人發覺他的身份,你猜有人敢對他做什麼嗎?”
鐘離邃走過甯國長街,目光仿佛睥睨一切。
兩側百姓如潮水退避,他半張面具映着冷光,露出的下颌線如刀削般鋒利。
白亦提着新裁的裙裾邁出成衣鋪子,他佯裝不經意地擡頭,正撞進面具後那雙鷹隼般的眼睛裡。
忽然一陣疾風掠過,面上面紗如白蝶翩然墜落,他彎腰去拾,後頸雪膚在青絲間若隐若現,卻被一陣風吹起。
白亦也不管有沒有用,施了點媚術在那凡人身上,果真看見那人盯着自己癡癡的眼神。
白亦轉身沒入人群,耳墜晃出一道銀弧。
鐘離邃突然推開護衛沖出去,瓦圖帶着使團氣喘籲籲追到時,隻見他們向來殺伐果決的君主正攥着半幅白紗站在巷口。
“主上,我們身處異國,還是小心為上。”
那片月白衣角進入人潮便不見了蹤迹,鐘離邃忽然按住心口:“瓦圖,我見到神女了。”
回府的白亦坐在鏡前。
銅鏡裡映出白亦精心描畫的眉眼,胭脂暈染的眼尾還泛着薄紅。
司晨坐在一旁說:“這事大概是成了。”
白亦正出神地望着鏡中陌生的自己,司晨開口說龍霖回來了,說完便遁了。
房門被推開,白亦還沒來得及轉身,肩膀就被人按住,發間那支鎏金點翠的步搖就被龍霖抽走。
“你素來不愛這些豔俗首飾。”龍霖聲音沉在喉間,“今日去哪了?”
白亦心虛:“偶爾也想換換打扮,好看嗎?”
龍霖突然将簪子擲在妝台上:“好看,不過下次别戴了。”
白亦察覺到龍霖有些不開心,轉身順勢環住他脖頸,臉頰貼在他肩窩輕輕蹭了蹭:“我以後不這樣打扮了,别不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