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回到千秋殿已過了午時,不帶有絲毫溫度的日光照在湖面上,一片光亮,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玉樓春裡,姚玉已經帶人收拾好了行囊,就要離開,她轉頭看向楚楚道:“你選擇的路不要後悔就好?”
“那是自然,師姐,你快走吧。”楚楚一改方才楚楚可憐的模樣,目光便的幽深蒼涼道:“我一開始本就不想出宮呀?”
姚玉蓦地睜大眼睛,回憶起昨日自己明言已經求了貴妃,可以帶她出宮時她那欲言又止的面容,如夢初醒般大笑了。
她笑着笑着便紅了眼,她在楚楚身邊蹲下道:“你以為這宮裡是什麼好去處嗎?”
“好不好,我得走了才知道!”楚楚打斷了她的話,“水往高處流,都是以色侍人,我不想在被人輕賤有何不可?”
“倒是草民拿升鬥量北海,那井繩捆蒼鷹了?”姚玉冷笑一聲,朝楚楚拱手一禮道:“那草民告辭,娘娘保重。”
夕陽西沉,金瓦紅牆在暮色中褪去浮華,凝成一座座墨色斑駁的剪影,三三兩兩的行人皮影般淹沒其中,宮門宛如一張血盆大口,開合間吞噬了所有,魏逢春站在城樓上眺望遠方,眸色越來越深。
天漸漸黑了,千秋殿卻并未掌燈,剛過了元宵,月亮不甚渾圓,銀白的光,透過窗牖照在經緯交錯的棋盤上,如經曆一場血戰後的沙場,寂寥無聲,黑棋依然大敗,死傷慘重,白棋呈睥睨之資,傲視天下。
“臣妾又輸了。”女子長長出了口氣,嘩啦一聲,把手中的棋子扔在盤中,耍賴似的站起身來:“陛下就放過臣妾吧,臣妾去點燈了。”
齊策身形一晃,猛地伸手,一把拽住虞歸晚,拉着她轉了個圈,跌進自己的懷中,他看着她有些心虛的眸子道:“愛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臣妾是技不如您。”
齊策并未深究,往後一仰,枕着胳膊道:“你是在擔心姚班主。”
他還記着她?虞歸晚瞳孔微迷,所以剛才他果然是動了殺心嗎?
“放心,朕不會殺他們。”齊策自顧自道。
虞歸晚松了口氣,托着臉看向齊策,嬌聲道:“陛下今日心情似乎很好?”
據魏逢春所說,齊策今日釋放了許多罪人,其中就包括霍景澤,但并非無罪釋放,而是徒八百裡。
霍景澤武舉出身,徒八百裡倒是不成問題。
她擔心的是齊策山雨欲來時的甯靜,昨晚齊策的試探她不是沒聽懂,而是無可奈何,當日誰都無法料到會有今天,那是在他府中,他不會不知,可是事關霍景澤生死,她必須設法雕琢他的記憶,索性長公主與霍母勢同水火,人盡皆知。
可是今日又添新禍,她不覺得齊策會就此罷休,除非他的怒火燒在了别處。
所以他流放霍景澤是想要引蛇出洞,虞歸晚被自己莫名的念頭驚出一身冷汗,那個她不敢細想,不敢深究的猜測一點點被證實。
齊策的近來的反應太懷了,尤其是這次,慣來多疑的他竟會因為自己的三言兩語驟然放人,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他也如我一樣,堅信殿下沒死,不止如此,他甚至有證據!
心募地一緊,她細細回憶着那一年一來的記檔,自從齊策登基,公主再沒回過京城,所以公主失蹤,果然和他有關系嗎?
虞歸晚小心翼翼的轉頭看向齊策,隻見齊策撚起一顆白棋,笑道:“虞行則确實是個實心用事之人,你有個好哥哥。”
“多虧了虞秉中的奏疏,讓我有了查辦地方的借口,京中屢遭浩劫,無暇顧及地方,再不趁機拔出些勢力,怕是地方上會更加盤根錯節,難以撼動了。”
“是陛下慧眼識英才。”虞歸晚被齊策的話打斷了思緒,随聲附和了一句。
冗官最大的問題是不作為,不做就不會錯,朝廷就沒有裁撤的理由,虞秉中少年心性,倒是替齊策解決了這個心頭大患,既如此,下一步該京察了吧。
齊策伸手,虞歸晚會意俯身,枕在他的胸口,聽着他繼續道:“隻是這樣的孤直之臣還是太少了。”
女子身上的清香熏得他搖搖欲醉,她肌膚雪白,襯得紅瑪瑙耳珰如火一般熾熱,他撫摸着她的後頸,女子白皙滑膩的肌膚宛如一塊白玉,可是——他心猛地收緊,手指拂過那道傷痕,可是這白玉早已被人雕琢。
“孤直之臣就是一柄刀,隻要鋒利,不需要太多。”
“月兒好見地。”
溫熱的呼吸在耳後噴灑,虞歸晚感覺癢癢的想要躲開,齊策的手卻猛地用力,将她整個攬入懷中,他将她打橫抱起,衣襟掃過漆盤,黑白子撒了一地,在寝殿裡奏響旖旎的春色,他扣着她的後腦,在雪色中烙下朵朵紅梅。
“陛下。”女子帶着睡意的音調勾走了他的三魂七魄,她抱着他的脖子,化作春水,将他一點點吞沒。
“我大婚那日,你去了哪?”男人的聲音突然變冷。
虞歸晚心頭一顫,記憶不由分說的翻湧而來。
那日她辭了齊策出府,昭陽長公主府的馬車還未離開,羊角宮燈散發着昏黃的光,照在女子臉上,她正笑得前仰後翻,金钗在風中奏出悅耳的曲調。
她勾勾手,對面的人低下頭來,聽她說了句什麼,便朗聲笑了出來,笑聲裡是難得一見的疏朗明媚,如冬日暖陽,撫慰着月伊人的心,她貪婪的凝視着她,放肆的縱容着不能示人的心動。
突然,他鬼使神差的看了過來,笑聲戛然而止,他像是被窺見了天機般磕磕絆絆遮掩道:“月兒——回來了。”
她這才看清那人,今日他穿着雪青色直裰,抱臂站在湖邊,烏發高高束起,周身無金玉做飾,格外幹淨利落。
疑心被看到了心事,她臉色唰得一下全紅了,她遮掩似的慌忙屈膝一禮道:“參見小侯爺。”
“參—見—小侯爺—”靠在馬車上的齊钰學着她的語調,朝齊觀雲眨眨眼。
齊觀雲感覺頭皮陣陣發麻,求饒似的連推帶請把齊钰趕回了馬車,不由分說道:“我送你們回府。”
“是送我嗎?”齊钰從馬車上探出頭來,好整以暇的看着兩人,“你是想送月兒回家吧。”
他剛剛恢複如常的臉又紅了起來,烏黑的瞳仁如星辰般閃爍,照亮了夜色。
砰砰—砰砰—心仿佛逃命般亂竄,她似乎醉了,隻記得那晚火一般的煙花與漫天星辰,隻是——那樣的時刻稍縱即逝。
“臣妾回家了。”虞歸晚眸中的酸疼轉瞬即逝。
“回家?”齊策扣着她的後頸,“回誰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