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策擺手，示意他繼續說。

方承禮以為齊策沒聽到自己方才的話，隻得重複道：“如今西北還在用兵，各地雪災不斷，但國庫虧空，若撥款赈災，那西北怎麼辦？”

我不知道嗎？齊策冷睨者眼前的老頭，怒火在眸中點燃。

方承禮感受着頭頂滾燙的目光，為難道：“若說充盈國庫，暫緩朝廷财政困局之策，老臣與錢大人确實想到了幾個，隻是怕各位大人們不同意。”

錢文楷忙朝馮守源搖搖頭，回應着他探究的目光，大氣也不敢喘。

馮守源心中了然，接話道：“閣老有什麼錦囊妙計，就别賣關子了。”

“年前老臣看了戶部的帳，各地稅收都不盡如人意，但眼下各地雪災頻頻，春耕在即，此時斷不可加稅，老臣以為，值此朝局艱難之際，還需各位同僚，同舟共濟，共渡時艱。”

他轉動渾濁的眼眸，其間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

能在内閣行事的無一不是聰明人，況且此事早有傳言，馮守源聽明白了方承禮的言外之意，問道：“閣老的意思是，百官停俸祿？”

錢文楷終于明白了方承禮為何說是與自己商議過，停俸無疑是與百官為敵，屆時若百官鬧事，自己又是戶部尚書，他完全可以推自己出來頂罪，這方閣老果然是老狐狸。

他如是想着，開口道：“閣老，這百官停俸的主意臣一直不同意，雖說前有舊曆可循，但經過江氏之亂後，朝廷艱難，百官更是艱難，此時各地天災頻頻，正值用人之際，若是停俸，恐怕會贻誤赈災事宜呀。”

馮守源随聲附和。

可真是一群為國為民的好官，齊策目光格外森冷。

方承禮歎了口氣，他當然知道停俸是個昏招，這些朝臣們一個個把手中的銀子看的比命還重，從他們手中拿錢，本就是癡人說夢，他不動聲色的打量着齊策凝重的神色，試探性的繼續道：“那實物折俸呢？”

實物折俸也有舊曆，萬曆年間，接替高拱出任内閣首輔的張居正便提出過實物折俸，此事在當時的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最終以内閣作保，讓富商出面高價收購而終。

但也因此間接導緻了一個清貧官員之死，給張居正的政治生涯埋下了極大的隐患，他難道是想效法舊制？

馮守源看向方承禮，開門見山道：“閣老，實物折俸弊病頗多，以先朝胡椒蘇木折俸為例，雖然彼時胡椒蘇木民間少有且雖價值不菲，但即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禦寒取暖，百官們拿到手，就得想方設法變賣，此舉不說有傷朝臣體面，單就是其中銀錢往來，就會造成官紳勾結，貪墨橫行呀。”

齊策點點頭，官紳勾結，公器私用，是他無論如何不容退讓的底線。

“對呀，閣老，依下官看來，此事還需再議。”錢文楷道。

“天災不等人，”方承禮突然擡高了嗓音道：“内閣接到各地災情的奏報是年初一，今日已經初三，若是議不出個章程來，不知又要死多少百姓！”

方承禮突然發難，錢文楷也是一愣，悻悻的縮了縮脖子，不在說話。

所以她早就想到了以朝廷名義與富商貿易的法子，齊策鳳眸微眯，開口道：“既然怕官商勾結，那便明發上谕，以朝廷的名義，開展官府貿易，即能解了眼下困局，也可防止官商勾結。”

“可是如此以來，豈非向天下人宣告朝廷無錢？”錢文楷小心翼翼道：“而且國庫中的器物，無一不是各地進獻，供天子所用，或賞賜百官，售往民間，無疑會助長僭越之風，士農工商，商人地位低微，恐朝中百官自覺有失身份，恐無人能但此重任呀。”

這正是方承禮擔心的，衣食住行各依其分，乃是教化百姓安分守禮，杜其貳心，一旦放開，則僭越之風必熾，屆時天子威儀，朝臣顔面将蕩然無存，朝綱亦會如周室旁落。

“那你們說怎麼辦？”齊策有些煩躁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眼睜睜看着災民餓死凍死嗎？

錢文楷小心翼翼看向馮守源，隻見馮守源捋着胡子一邊歎氣一邊搖頭，錢文楷隻得硬着頭皮道：“微臣有個愚見，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齊策沒好氣道。

“下官想着，雖然許多地方糟了雪災，但也有些地方未遭災的，比如江浙等地，而且江浙等地自來富庶，不如就由内閣下旨從江浙等地調糧赈災，陛下以為如何？”

“這些地方雖然富庶，但卻是納稅重地。”方承禮開口。

“如閣老所言，此時正逢國家危難，正是各地應與朝廷和衷共濟，共渡時艱之時。”馮守源拉長了語調，“況且你為内閣首輔，浙江布政使闫淵是你的門生，有這兩重關系在，闫易安定願為國解憂。”

“國政無私情。”方承禮滾動着混着的眸子，看向馮守源：“易安是一方父母官，不是老臣的家奴，老臣已經休書一封，請他重新核算存糧，可是去歲朝政不穩，多有用兵，江浙等地怕是也無餘糧可調。”

“百官艱難，朝政艱難呀。”馮守源長歎一口氣。

馮守源？齊策不動聲色的打量着馮守源，從各地調糧是他的主意，折子卻要從内閣出，無疑是将方承禮送到風口浪尖，屆時調不到糧，是内閣首輔無能，調到了糧，是他高瞻遠矚，不愧是能在江域手下活着的人！

方承禮同樣知道馮守源的盤算，可是眼下不是沽名釣譽的時候，若是能解朝政困苦，他情願千夫所指，可是，他的老臉在眼下的困局面前杯水車薪。

他耷拉着腦袋，看上去極為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