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琴連忙将抽屜裡的藥膏拿出來,“姑娘昨日去了幾處地方,許是一時不察磕碰到了,奴婢這就為您上藥。”
她取出豆粒大小的藥膏,用指溫融化,輕輕塗抹在足腕的紫紅淤青處。
給薛玉棠擦完藥,素琴旋即伺候她洗漱,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别上紅珊瑚瑪瑙金簪,溫柔明媚,有意整理整理披散的頭發,遮住側頸不起眼的淺紅印記。
半上午的時候,點墨齋來了夥計,有貴人要買畫,邀薛玉棠福來客棧細談。
薛玉棠面露歡喜,隐約猜到是她等的那位,抱着畫卷,離開藕香園。
九曲回廊遇見迎面而來的顧如璋,男人神色冷峻,目光緊緊盯着她,随着穩健的步子,冷沉的氣息越來越近,裹挾着她。
顧如璋掃了眼臂彎下的畫卷,眼皮一掀,凝眸看她,問道:“阿姐今日又要去哪裡?”
那沉沉的目光,莫名讓薛玉棠不安,閃躲着避開他的眼神,“有事畫店一趟。”
顧如璋盯着纖纖玉頸,試圖尋到昨夜留下的專屬于他的印記,淡聲道:“怎麼又去畫店啊。”
顧如璋神色一凝,“莫不是還約了謝铮?昨日他送的糕點,可還合胃口?”
他往前一步,薛玉棠抱着畫,不安地往後退半步,他追了上來,漆黑深邃的眼眸乍出寒芒。
她退,他進,步步緊逼,薛玉棠忽然踩空台階,男人長臂一伸,大掌牢牢遏住細腰,大力将她拉了回來,冷峻的臉上浮出愠色。
偏執地可怕,太不像他了。
薛玉棠抱畫抵着男人的胸膛,後腰上掌心炙熱的溫度隔着衣裳,灼着肌膚。
“沒吃。”薛玉棠解釋道:“這趟出去與他并無關系,你多慮了,快松手。”
她掙紮着,顧如璋緩緩收了手臂,可腰間的灼意并未散去,反而更燙了,熱意漸傳到了臉頰。
顧如璋看向那抹绯紅,沉聲道:“早些回府。”
薛玉棠抱畫,錯開他離去,走遠了才伸手揉了揉發燙的臉頰。
他今日真奇怪,昨日的氣竟一夜沒消。
裙裾翩然,好似盛開的花,顧如璋冷眸微眯,炙熱的目光從裙裾寸寸下移,雪白足腕的印子還是留得太淺。
*
福來客棧,廂房。
薛玉棠原想着借冷溪的畫,引沈禦史來,但沒想到要買畫的是沈禦史之妻李夫人。
畫卷在桌上鋪展開,李夫人看着熟悉的畫風,眉頭壓了壓。
蘇嬷嬷看了眼薛玉棠身旁的丫鬟,說道:“我家夫人誠心買畫,要與姑娘細談,姑娘的丫鬟還是去廂房外守着吧。”
薛玉棠看了素琴一眼,素琴會意,與蘇嬷嬷一前一後離開了廂房,在緊閉的廂房門外候着。
李夫人端起茶瓯,輕呷一口,“聽口音,薛姑娘不是京城人士。”
自踏入,屋内的氣氛便有些凝重,薛玉棠隐約感覺到對方的敵意,但還是淺淺一笑,“益州錦州城人。”
李夫人的臉色陡然一沉,擡眸,不善的目光朝那張過于熟悉的臉投去,“那你娘姓裴?”
薛玉棠驚訝,“夫人認識家母?”
果然是啊。
李夫人緊緊握住茶瓯,指關節因太過用力而泛白,極力壓制着升起的怒火。
李夫人将桌上的檀木匣子推過去,腕間的翡翠玉镯碰到畫卷,厭惡地推開,“這裡的金銀夠你們母女用一輩子了,從此倆開京城。”
薛玉棠目光掃過檀木匣子裡晃眼的金錠,如此大的敵意,難道這就是母親不願提及京城的原因?
薛玉棠無動于衷,那颦眉抿唇間與裴氏實在是太像,李夫人頓時怒火蹿升,将這段時間攢下的恨意,都發了出來。
翡翠镯子撞在茶瓯上,當啷一聲脆響,李夫人冷嘲熱諷道:“裴氏女最擅的不就是攀高枝?莫以為攀上開國侯世子,便能一躍成金鳳凰,癡人說夢!”
“這張臉,這副作态,倒比你娘當年更會惑人!和你娘一樣下作!”
菱花窗外掠過幾聲雀啼,薛玉棠胸脯起伏,望着那喋喋不休的嘴,氣得手抖。
“當年你娘也是這樣看着我,真不愧是母女倆。”
薛玉棠按住隐隐作痛的心髒,厲聲反駁,“休要胡說!我娘不是勾|引人的狐媚子!”
見她此狀,李夫人憋了二十年的氣,總算是找到了宣洩之處。
她抓起案上茶瓯狠狠砸碎在地,飛濺的瓷片擦過薛玉棠的裙裾,“你們母女骨頭裡流的就應該是勾欄瓦舍的髒血!而不是被你那便宜爹養在後宅享福!”
“不是的,滿口胡謅!請您休要再诋毀先父!”薛玉棠心髒劇痛,壓迫性的頓痛使她喘不過氣,捂着心口伏在桌案。
嘩啦一聲,匣子被打翻在地,黃澄澄的金錠滾到薛玉棠裙邊,她猝然倒地,逐漸發紫的唇張大,蜷縮着難受地呼吸。
李夫人吓了一跳,她隻是想将薛玉棠打發出京城,沒想過鬧出人命,慌亂地起身,離得遠遠,“你你、你裝什麼裝。”
屋内響動太大,素琴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推開攔她的蘇嬷嬷,推門闖入包廂,卻見姑娘病發倒地,難受地捂着心口。
“姑娘!”
素琴忙手忙腳亂扶起唇紫了的薛玉棠,哆哆嗦嗦拿出藥來喂她服下。
“姑娘您别吓我。”
素琴急得快哭了出來,手指顫抖,無助地順着薛玉棠的心口緩氣。
“真是晦氣!”
李夫人厭嫌地看了眼地上病發的女子,擔心惹上一身腥,連忙帶着蘇嬷嬷離開。
屋子裡女子響起女子微弱的喘息聲。
好一陣,薛玉棠的心疾才穩住,通紅的眼角濕漉漉的盈着淚,面色蒼白,楚楚可憐。
素琴将虛弱無力的女子扶起,帶着離開客棧,小心翼翼攙扶她進車廂,吩咐車夫道:“速去濟世堂!”
馬車急駛離開,車廂裡燃的熏香愈燃愈烈,煙霧萦繞在鼻翼,薛玉棠昏昏欲睡,素琴也感覺眼皮似千斤重,加之車中颠簸,主仆二人不知不覺間呼呼大睡。
*
刺骨的水珠從懸頂石柱滴落,濺起坑窪裡的積水,濃郁的草藥味也掩不住淵谷裡的血腥味道。
銀面具映着昏黃火光,男人倚在高台石椅上,隻右手戴了赤色鹿皮手套,指尖正摩挲玄鐵匕首,他看向鐵籠裡昏迷的女子,聲音蒼暮,“這月的藥引有些不一樣。”
鐵籠旁的馮甸掀開兜帽,手指掠過一根根籠杆,“老朋友了,早知是她,四年前我就該手下留情,免了那些猛烈的藥。”
他眼神一暗,用力握住鐵籠,露出可怖的笑,“待今夜月圓之時,再取她的心肝入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