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入絕壁第四天。
山間小道陡峭,夾雜簇簇亂石。
遍生的尖茅一刮過就痛飲鮮血,嘶嘶冷笑。
獨孤無憂咬着牙,一步一步往上爬,背着人走了大半天,此時還沒有好透的肩頭發麻得厲害,偏偏這路又生得古怪,歪歪扭扭,硌人的矮石頭稍一踩上,還會崴腳。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提了一把勁兒,還沒擡腳就眼尖地盯到盤在石縫裡的蝮蛇,這陰冷玩意兒露出兩隻細長豎瞳,弓起身——
蛇頭彈射的瞬間,獨孤無憂眸光一銳,向後猛地一仰,察覺有異的蘭煙貞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挑開了雲姜拽着的衣帶,而後随着另一個人從斜坡上一路翻滾下去。
碾壓過的茅草并着亂石将人傷得頭破血流,兩個人一直滾到了數丈外,堪堪撞停在一處稍微平坦的坡地上。
獨孤無憂眼前一陣昏黑,低低地悶吟一陣,半天都爬不起來……好在他将那瘸子護在身前,才沒有叫他當場開瓢。此時,他聽到雲姜急切的呼喊,模糊地望向朝那一道尋來的身影,吃力地擡了下手,想提醒她小心些,結果喉嚨塞了一團腥甜,怎麼也說不出話。
山坡斜陡,雲姜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下來,撲倒在一旁,慌亂地朝一片漆黑問去:“蘭煙貞!你怎麼樣了?”
摔得半死不活的蘭煙貞抱絞住膝,額頭冷汗長冒,盡量教語氣自然些:“小麻風,我沒事,他傷得重。”
他說完就癱躺在地上,小腿上的傷再次撕裂,整個人痛得如火灼一般。
知他沒事,雲姜松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滾到坡底的獨孤無憂,一手無意摸到他鼻尖下的溫熱:“纨绔,能不能說話?傷到哪裡了?”
“那些破石頭……”獨孤無憂胸腹酸湧,已不知痛到底是個什麼滋味,“腰肋沒有知覺,骨頭碎了沒有?”
雲姜急忙檢查了他的四肢,發覺應是撞麻木了,微微笑了一下。她将他扶起來靠在坡上,定心診脈:“骨頭沒有大礙,不過或有内傷也難說,先時不明顯,這兩天若有暈吐不适,要叫我知曉。”
“你不是在意他嗎?為什麼來看我?”
獨孤無憂想起剛才的情形,他眼巴巴地等着她,她卻……
這人又痛又躁,生氣極了,誰料賭氣的話将将說出,雲姜就滞了一下,他連連冷笑道:“被我說中了?先來管我,隻是為了繼續要我背着你這姘頭,是不是?”
雲姜窒得目瞪口呆,而後臉色難看地拂開他的手腕,沒好氣地罵道:“你要發瘋?那你自己走。”
好,趕他走。
他眸中一下子變得猩紅,捂着自己的腰腹,隻覺那已不是痛,而是酸楚得怒火沸燒:“現在我也受傷了,用不上我了,就惡言相向了,真會過河拆橋!”
沒料到他這樣想,雲姜自覺被他激得失了冷靜,忍了忍被諷刺的火氣:“真是會……”
話還沒有說完,獨孤無憂就将她倏地拽過去,幾乎抵到額頭,急躁的呼吸覆到她的臉上:“你跟他什麼關系?既不是夫妻,也不是主仆,為什麼待他好?”
雲姜被他攥得生疼,猛地一推:“至少他會救我的命,患難見真情,懂不懂?”
“我沒有救你?怎麼不見你待我這樣好?方才問話就先問他也隻問他,至少也……”
獨孤無憂頹敗地倒回地上,閉了閉眼睛,鼻下那新鮮的血迹流也流不盡,怎麼也止不住。
一睜開眼,映入滿目的柔軟白雲,鼻尖一酸,卻不肯叫她知道。
他胡亂地擦了擦滴落的溫熱血迹,又強行咽下滿腔複湧的腥甜,聲音沙啞極了:“摔下來的時候我就護着他,怕傷了你在意的蘭煙貞,結果你頭一個就過去瞧他……我替你護着他,你就不能先來瞧瞧我?”
“我是個瞎子,瞧不見當時的情形,你這樣無理取鬧,莫非還在耍小孩子脾性?”
“不至于。”
“那就閉嘴。”
雲姜狠狠地紮了他一針,為他止血。
他悲憤地又擦了一把鼻尖,兩道墨漆長眉糾結一起,悶了一團郁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真是夜叉。”
“總比口蜜腹劍更好。”
雲姜起了身,又摸索着去找蘭煙貞。
獨孤無憂又急又氣,猛揪了一把茅草出氣,卻割得手掌銳痛陣陣。
他心煩意亂地揩在袍子上,還不如叫那蝮蛇一人來上一口,兩個人都躺在那裡來得好。他想着就朝上望去——
蘭煙貞臉色慘白地躺在地上,解開布帶的瞬間痛得他渾身緊繃……喔,真是遭罪。
他異常煩躁地冷笑一聲,再次擦了一下鼻尖滑溢的溫熱血迹,痛死他倒好!
好一陣耽擱折騰後才找到一處溪水歇息,三個人都累得不能走動,崇山峻嶺多艱險,林深路繞,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出得去。
雲姜雙眸無光,在水邊洗了洗臉上的灰,又絞了一張帕子給蘭煙貞擦臉。
受人伺候的蘭煙貞嘴角微彎,按着她的手,笑得似是而非:“多謝你,小麻風。”
她輕輕搖頭,給他将手指一并擦幹淨。
現在他倒是徹底躺平了,好不容易能夠稍微行走,又摔成瘸子一個:“你待人真好。”
“不過舉手之勞。”
雲姜有些走神,回憶着獨孤無憂的那一席話,難道在她心裡當真已經這樣在意這個人?
危急關頭,就隻記得他?
他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追問道:“你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