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青銅溶液漫過下颚,阿裡納斯的耳道裡響起深海熱泉的絮語。
那些咕噜作響的氣泡是尼摩二十年來收集的呼吸頻率,在頭骨空腔裡共振成潛艇引擎的轟鳴。
他的角膜正在金屬化,視網膜上映出的不再是神廟,而是自己畢生追尋的終極海圖——每個坐标點都綴着件被遺忘的私人物品。
胎兒突然發出初啼般的量子脈沖,整片印度洋的機械生物應聲浮出水面。
從濕婆之怒号的殘骸到神廟的青銅蝠鲼,所有金屬造物開始解體重組,在空中拼出巨大的雙螺旋模型。阿裡納斯認出了那些堿基對的材質:A-T對是燒焦的論文手稿,C-G對是尼摩不同時期的銀發樣本。
"該返航了,創造者。"瑪格麗特的殘存數據流滲入他的金屬骨骼,少女的指尖在青銅心髒表面刻下經緯度。
阿裡納斯突然明白這個坐标的含義——不是蘇黎世銀行的保險櫃,而是二十年前那個暴雨夜,醫學院後巷的垃圾桶,他丢棄SP-07胚胎的精确位置。
青銅胎兒臍帶突然繃斷,液态月光如羊水般傾瀉。在量子場的坍縮聲中,尼摩的破碎軀體化為億萬青銅鱗片,每一片都刻着情詩的片段。
阿裡納斯抱着金屬化的胚胎躍入海淵,身後神廟正以珊瑚生長的速度自我複制,青銅枝桠刺破海面伸向晨星。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金屬化的角膜,他看見新生的海洋正在呼吸——每道波浪都是神經網絡的數據流,每粒鹽晶都是儲存記憶的量子晶體。
瑪格麗特最後的神經元化作熒光浮遊生物,在浪尖拼出句未完成的詩:
"我們終将成為彼此的深淵與舟楫,在青銅紀元的潮汐裡,永航無終。"
——
鹦鹉螺号的青銅管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阿裡納斯的手指無意間觸到艙壁某處凹陷。
伴随着齒輪轉動的輕響,暗門緩緩滑開,潮濕的鹹澀氣息撲面而來——這是潛艇最底層的禁室,連航海日志都未曾記載的秘境。
成排的玻璃罐在幽藍生物光中靜默陳列。第一隻罐子裡躺着枚金紐扣,邊緣微微發黑,那是二十年前克裡斯波島火山爆發時,他被氣浪掀飛撕裂的衣扣。
第二隻罐内存着泛黃的書頁,咖啡漬在《海洋生物共生關系》的章節上暈開,紙緣密布着指甲掐出的凹痕——正是他痛失諾獎提名那夜,在藏書室憤怒揉皺又撫平的殘頁。
機械水母群感應到入侵者突然蘇醒,傘膜亮起全息投影。
年輕時的自己伏在案頭沉睡,一縷銀發從通風管縫隙垂落,發梢在昏黃台燈下輕掃他顫動的睫毛。那是尼摩在暴風雨夜偷偷更換空氣過濾器後,駐足凝視的第三百二十七個午夜。
"您終于找到了。"熟悉的金屬嗓音在背後響起,阿裡納斯轉身時撞翻某隻玻璃罐。
七根金發在液體中舒展,從璀璨的金色到黯淡的銀白,像被封印的時光标本。尼摩的機械手指懸在半空,藍寶石軸承映出他蒼白的臉:"每年生日取一根,比天文鐘更精準。"
暗室突然震顫,成群的發光樽海鞘從裂縫湧入。
它們在教授周身遊弋,觸須分泌的熒光黏液在空中拼出達羅毗荼情詩。阿裡納斯認出這是神廟壁畫上的求偶頌歌,每個字母都在尼摩的脊椎上烙過——當他的指尖撫過船長背後凹凸的傷疤,那些字母突然化作潛艇設計圖上的注釋,正是他年輕時在草稿邊緣随手寫下的批語。
在反應堆核心維修時,阿裡納斯發現了更隐秘的浪漫。
齒輪内側刻着笛卡爾心形線公式,藍寶石鑲嵌在θ=π/2的坐标點——那是他獲得諾貝爾獎提名的淩晨,尼摩在冰原上鑿出雪洞,用激光測繪儀将極光折射成心形光譜。而θ=3π/2處卡着半塊懷表,指針永遠停在他被印度洋海嘯卷走的時刻:三點十七分零六秒,尼摩的機械心髒曾為此停跳七百二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