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也就能解釋,白衣人為何在救走她的同時,用羲和嫁禍樂家。
樂斯年道:“投毒者未必是白衣人,你與日月教從無瓜葛,也許想多了,他——”
樂承邺按住樂斯年的肩,樂斯年身體一僵,樂承邺看向他的眼神難以言喻。
樂绮眠看到他的反應,心髒漏跳一拍,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日月教在北蒼與邊境的勢力龐大,事情不便明查,隻能日後再說,”樂承邺取出一把鑰匙,交到樂绮眠手中,“岑州設有一座私庫,是這些年儉省出的錢财器物,你二人拿着這把鑰匙,離開禦史台後用它打點各方,謀求生路,但切記,不可讓樞密院知道此事。”
他語氣太冷靜,以至單聽聲音,根本發現不了這番話的含義。
樂斯年将鑰匙塞回去,手掌已經在顫抖:“對方如果沖武安侯的身份來,斬草必除根,我是獨子,不可能幸免。”
樂绮眠想開口,樂承邺說:“兩家有婚約,太師府會力保殿下,至于風波平息後,如何處置,殿下自己拿主意。”
“可是,”樂绮眠直直看向他,“你呢?”
樂承邺避而不答:“從妙應寺救回殿下,是受皇後囑托,她希望你能活下去,不再卷進争端。未能大敗北蒼,已經無顔再見明光。至少你要活下去,讓我給皇後、給明光一個交代。”
剛才隻是懷疑,那麼現在她可以确定,在刺殺郡王前,樂承邺就給二人留了退路。
樂绮眠道:“你早知有這一日?”
樂承邺說:“這件事不重要。除了鑰匙,還有一事,一定要小心。”
他低下身,同時按住她與樂斯年的肩:“當年應州一戰,聖上因為忌憚後族手握兵權,支援時有意拖延,緻使應州淪陷,今日入獄表面受刺殺案牽連,實則聖上也在清理當年的功臣。出獄後,你二人依然有危險。能提供庇護的,隻有魏家。”
從海琅王登基起,得位不正的說法就甚嚣塵上。
這也是為何,道聖重用魏衍,甚至包庇徐泰,因為他資曆太淺,鎮不住随海琅王打天下的武将,隻能不斷制衡,甚至動刀換血。
樂承邺說完,蹲身面對樂绮眠,讓她不必擡頭也能看到他:“公主,有一句話,今日不說,也許日後沒有機會。其實,這世上有許多不平事,有時饒恕他人,也是放過自己,恨不能讓你——”
樂绮眠早有預感,打斷她:“可我已經活到了今日。”
她一點點掙開樂承邺放在肩頭的手,目光自上而下,如同逼至眼前的寒鋒。
“侯爺,你結下了錯誤的因,怎麼敢在我身上求善果?想用自己的命贖罪?以為救下我就能了解一切?可有的罪,就算賠上性命,也贖不清。”
她笑了笑,一字一句殘忍道:“你活着,每日受煎熬,這才是贖罪,這才能全我的心願。你背叛了明光,背叛了我父皇,怎麼配下地見皇後,怎麼敢放言見明光?”
樂斯年怔道:“鏡鸾!”
樂承邺按下他,垂首笑道:“公主便是刺我十刀、百刀,也是我該受的。”
樂绮眠别開頭,想提起唇角,可透過案上茶水,發現她表情難看,似笑似哭,似喜似悲。
她已經流不出淚了。
“當年我與明光同入西北軍,他出身武将世家,妹妹又在宮中為後,文韬武略無一不長于我,卻不厭其煩指點我如何用兵。如今回頭看,我隻是勤奮些許,又得到指教,才與他共升為将。
“但那時,我不甘人後,事事與明光相較。多年前一戰,我九死一生,終于擊退北軍,重傷躺在營中時,朝廷傳來封侯的消息。我醒了一夜,天使卻去了江家營中。明光以資曆尚淺為由,婉辭拒絕,但此事過後,我心性大變。
“海琅王找到軍中,我想,既然無論如何也無法勝過天之驕子,那就打碎這天,”樂承邺望向兩手,恍惚看到鮮紅的血從指縫流過,“走另一條路。”
樂家并非大族,樂承邺能走到今日,其中艱辛不必提。但應州之戰海琅王父子露出獠牙,這一切,都變成了刺向江吾朗的刀。
他是幫兇。
“殿下理應恨我,”樂承邺慢慢從逼仄的角落走出,擡眼與樂绮眠相視,“但我死後,不要再為那些人賭上性命,為了舊恨,不值得。”
他走到門前,已有數名獄卒等在門外,往他肩頸、兩手和雙腿套上枷鎖。
樂绮眠忽道:“我絕不。”
樂承邺停下腳步。樂斯年腳步匆忙,追到門前,也回過頭。
“樂家的恩我不會忘,但我記得那些人的名字,知道他們犯下的罪,沒有人生來就該被殺,如果追究到底是錯,”樂绮眠站在刑堂深處,眼中是深如濃墨的黑夜,“我會錯下去。”
樂承邺從妙應寺救出了一個惡魔,她在無盡的等待中耗空了善念。殺人者遍地橫行,仁善者活不到最後。既然人人都在殺人,為何偏偏她不能?
她不原諒。
“旁人給不了的道義,”樂绮眠看向樂承邺,在他驚痛的目光中,扯下傷指表面的衣帶,“我自己來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