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的同時,鬼鹫王城的城門徐徐打開,大批騎兵手執彎刀,沖向聞家軍。
烏铎策馬接近聞仲達,并未立刻動手,對傅厭辭道:“雪奴,你先退下。”
傅厭辭不動。
烏铎歎了口氣,道:“你何苦來?”
隻要在聞家攻打王城時作壁上觀,他就還是四皇子,可對聞仲達下手,便沒有回頭路走。
傅厭辭道:“我以為老師應當問,為何不來。”
叛軍初初起兵時,為何不來?王城被圍困時,為何不來?最後一戰,才姗姗來遲。不能從一而終的僞善,和自始至終的旁觀,都是小人之舉。
烏铎聽完,無言片刻,道:“你對自己太苛刻,其實你能來,已經遠勝大多數人。”
他沒有說的是,對自己苛刻的人會活得很痛苦。他以為多年過去,他能多少放下對日月教的恨,但他不知道,是恨支撐着傅厭辭走到現在,沒有恨,就沒有傅厭辭。
“鬼鹫已經病入骨髓,我不願為它續命,我來,不是為鬼鹫,”傅厭辭垂下雙眼,“是為老師。”
烏铎說:“但恰恰不需要你如此。”
他最擔心的,就是他被人情裹纏,無法純粹地恨,又依賴着短暫的好而生。
傅厭辭垂首,不置一詞。
烏铎忽然歎口氣,道:“罷了,橫豎你還有幾日及冠,日後大事小事,都要自己做主!我管不了你,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傅厭辭擡頭,沉寂的雙眸裡,終于有一點亮色。這時,腳下一沉,聞仲達提劍斬在雪中。
“烏懸鈴,你還敢說是他的身世是流言?”聞仲達疾聲道,“我看你師徒二人,可情同父子。”
烏铎道:“哪種父子?将兒子射殺在城牆下的父子?若是這種父子,依我看,還不如師徒。”
聞仲達說:“在其位,謀其政,我隻是做了國相該做之事。而你先叛族,後叛國,有哪一點像鎮國大将軍?”
烏铎示意傅厭辭松開聞仲達,不等他反應,一劍刺來!
聞仲達倉促後退:“以強淩弱,以衆暴寡,堂堂鎮國大将軍,也有勝之不武的一日?”
烏铎道:“打狗還要講規矩?項上人頭豈非空長,淪落到與狗一般愚蠢了?”
聞仲達說:“老教首待你不薄,你卻親手毀了鬼鹫,迦樓羅讓你将四皇子撫育成才,你又讓他攪進戰事。你對不起老教首,對不起迦樓羅,更對不起四皇子!比起假慈悲地挽回鬼鹫,你更該以死謝罪!”
烏铎道:“不巧,老教首教的第一件事,便是從心而行。不違本心,何罪之有?”
聞仲達說:“那你為何一身酒臭?為何才過不惑便華發滿頭?因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本心是假的,灑脫是假的,有些罪,你贖不清!”
“烏帥!”
幾乎他話音剛落,一群鬼鹫兵就策馬而來。絲蘿走在前方,見烏铎被困,疾奔幾步。
烏铎聽到她的聲音,臉色微變,但控制住了劍勢,沒有露出破綻。隻是聞仲達看到他的反應,喝令弓箭手:“放箭!”
數百箭矢齊下,烏铎不敢猶豫,一把将絲蘿推入雪中!
但下一刻,他踉跄兩步,本欲擡劍,看到雪地有點點血迹,順着來處看去,才發現血來自他胸口。
聞仲達收劍,笑起來:“在戰場瞻前顧後,這樣的人隻有一個下場。”
絲蘿舉劍刺向他,像被激怒的兇獸。聞仲達早已到強弩之末,對上她也毫無還擊之力,卻始終沒有退後。
聞仲達說:“聞家有數萬大軍,援兵又不斷開往澤州,你烏铎不為自己,也該想想四皇子,想想你這位好徒兒。現在投降,本相可以當二人無涉此事,但再猶豫,聞家定讓王城雞犬不留!”
烏铎道:“威脅的話說說便罷了,若能做到,豈會等到現在?”
他劍勢極穩,看不出重傷的痕迹,與絲蘿合力,兩劍将他釘在雪中!
長劍脫手,聞仲達咳出血來:“殺了我,大軍也會攻入王城,你......”
烏铎說:“那便管不得這麼多了。”
劍光如電,直刺聞仲達心口,但就在劍尖碰到他同一刻,數支箭矢急射而來!
“烏帥!”一行人馬疾若流星,馬上的杜荃滿面熱汗,手持書信,“劍下留人——!”
烏铎拉開絲蘿,聞仲達立刻拔出帶血的劍鋒,滾向一旁。
是禁軍!
傅厭辭和絲蘿同時回頭,杜荃身後,躍馬橫刀的皇城禁軍如同遽張的羅網,包圍在場聞家軍、龍神衛與鬼鹫士兵。
“陛下念及烏帥為國披肝瀝膽二十載,得知澤州戰況,派杜某請國相先行停戰,”杜荃勒馬,急喘幾聲,讓士兵将書信呈給烏铎,“又附手書一封,請烏帥查看。”
聞仲達的臉瞬間變得極難看,嘶聲說:“杜荃,你敢僞造陛下手信?!”
杜荃厲聲道:“書信能僞造,上千禁軍也能僞造?國相,你僭越了!”
他神色肅然,并無玩笑之色,兩人争執時,烏铎已經看完書信,微微垂下眼,似如沉思。
傅厭辭道:“老師。”
烏铎被從思緒中喚醒,頓了頓,擡頭笑道:“這件事,你不要再管,立刻帶絲蘿和龍神衛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