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能忍受,放走她的痛苦?
他任由這些幽暗的念頭占據理智,像暗中窺伺的獸,打量着如何下手。樂绮眠渾然不知,她的前路已被放在天平一端,搖搖欲墜。
“婚約是魏安瀾利用你倒曹的借口,曹病已已伏誅,魏家未必會迎你入門,即使如此,”傅厭辭的目光一錯不錯,“你也要與魏安瀾聯手,嫁入魏家?”
樂绮眠愣了下,沒想到他會舊事重提,笑起來:“殿下能看出魏家的目的,應該也知道,沒有魏家,我與兄長無以在朝中立足。”
果然。
沒人會放棄唾手可得的機會,何況曹病已隻是借口,傅厭辭真正忌憚的,是鷹刑那日,魏安瀾看向樂绮眠的眼神。
“魏家自身難保,”傅厭辭說,“能助樂氏立足的結論下得太早。”
樂绮眠想開口,但食指微涼。當她低頭,發現傅厭辭将那枚青玉扳指,一寸寸推入了她的指節。
“禦衛探到百裡外有一支急行軍,三日内可抵達奉京,”傅厭辭神色淡靜,語調如常,“你覺得,它是受誰調遣?”
這是今早的軍情,原不打算告訴樂绮眠,既然她一定要選魏家,那便看一看,到底誰能救她好了。
樂绮眠放緩了呼吸,扳指内側用絲線纏過,恰好與指圍相合,那被束縛的感覺從手指傳到心口,像為她量身打造的枷鎖。
“無論受誰調遣,以殿下的才智,總能占據上風,”樂绮眠打量着扳指,聲音輕如歎息,“那麼是誰,不重要。”
“承你吉言,”傅厭辭平靜回應,“典禮時如遇不測,可以用這枚扳指引弓搭箭。”
“殿下今日如此慷慨,”樂绮眠說,“隻因我為殿下解毒?”
這枚扳指有皇室印記,戴到人前,無疑挑明她與傅厭辭關系匪淺。傅厭辭這麼做,是保護也是脅迫。樂绮眠頓時有個不妙的猜測。
傅厭辭說:“你相信半月之期,我會履約?”
預感應驗,樂绮眠心情有幾分微妙。
接下他的任務時,她有過閃念,這人還算守信,但偶爾也有壞心眼。讓陸冕設置伏兵,就是提防他出爾反爾。可他分明一早便不想放她離開,所以那日駁回殺蕭蟠的提議,又對她處處設防。
見樂绮眠反應平淡,傅厭辭微微挑起眉:“不怕?”
“與其問我怕不怕,我倒想問殿下,”樂绮眠一點不顧兩人距離極近,仰首發問,“我有哪一點,值得殿下騙回北蒼?”
傅厭辭向後偏臉,躲避過近的呼吸,卻不知道這個動作讓咬痕滑出衣襟,盡數落入樂绮眠眼中。
“其實,我還有一事不明,”樂绮眠繼續撐身,在他耳邊問,“若為是解毒,切腕、割喉的血才夠,隻是咬我,咽下我掌心的血,”她笑一聲,很好奇般,“就夠了嗎?”
方才她便想說,舔舐、吮咬不能化解疼痛,是傅厭辭要在她手心喘息,把她的指尖咬到發痛,還怪她不乖乖就範,接受他給的枷鎖。
這是個壞女子。
傅厭辭早就知道,她有張極具欺騙性的臉,可當潮熱的鼻息滑入耳中,才意識到,淚眼朦胧、呼吸淩亂,統統都是假象,樂绮眠還是那個玩世不恭、胡作非為的小魔頭。隻是,對上她探究的目光,身體卻再次違背理智。
讓暴雨般的轟鳴,席卷了胸膛。
***
“樂氏女已被禦衛帶回西大營,太子也被嚴加看管起來,聞師儉連毒酒也無法送入宮中,更不必提扣押太子。肅王這回,是鐵了心要保此女。”
屋内燭火昏黃,嚴洵與屬下坐在棋枰兩端,左側立一面素屏,火光投在屏上,照出曲折的輪廓。
屬下道:“不過,下官有一事不明,大人既要逼樂氏女投誠,何必用迂回手段?大可帶兵拿下。”
嚴洵落下黑子,笑道:“奉命行事,不必問緣由。”
屬下便知事涉隐秘,不敢再追問,兩人下過一局,屬下便告辭離去。
就在他離開不久,素屏後的影子晃動一下,如同從冬眠中蘇醒的春蛇,緩慢抽長,最後凝聚成男子的剪影,靜坐于屏後。
“屬下已按您的吩咐,将玉鈎交到公主手中,”嚴洵看到男子,習以為常地跪拜,“隻是,公主曾有毒殺肅王的機會,卻心慈手軟,沒能下手,這次也優柔寡斷,猶豫不決,依屬下之見,公主無法擔此重任。”
那人說:“她是我親手養出的毒蛇,她在想什麼,她會怎麼做,都源于我的教養,我教會她的第一件事,便是不擇手段地活下去。”
他嗓音清越,如泠泠泉鳴、林下松風,可接下來的話,卻讓嚴洵微微色變——
“她一定會如殺了我般,殺了肅王。”
嚴洵道:“殺了您?”
那人安靜片刻,輕輕笑開:“六年前,她攥着一把獨股杵,刺入了這裡,”他将手放在胸膛,聲音輕似呢喃,“時至今日,此處還會作痛。”
嚴洵道:“公子待她恩深義重,她為何如此待您?”
魏安瀾——坐在屏後的那人道:“她年紀尚輕,又天真稚氣,還會為一點誘惑動搖。但她很快便會知道,她不殺肅王,被殺的便是她。”
肅王如果當真待她不同,便不會讓她在流放地煎熬三年,不過短暫歡愉如朝露,熬不到天明。那便由他來讓她看清,誰才是她生死相依、休戚與共的夫君。
嚴洵微有冷汗:“是。”
黑夜寂靜,魏安瀾眼神溫柔,碰到胸口的疤,無聲對自己說:公主。
昔日,你能毫不猶豫将獨股杵刺入我的胸膛,今時今日,就一定能用這把玉鈎,刺穿肅王的心髒。
你可一定一定,不要讓師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