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厭辭話音沉靜,卻異常直白,曹病已聽到“轉投國相”,冷汗刷然而下!
“殿下明鑒,曹某并非見利忘義,是梁君定要置曹某于死地,曹某為自保,才轉投國相!”
他連忙跪下,一旁的禦衛卻抽出長刀:“你夥同國相謀害殿下,如今還敢上門?殿下不殺你已算仁慈,還不快滾?!”
曹病已連連叩首:“殿下饒命,曹某也身不由己!當初郡王身死,是聖上命曹某對武安侯下手,說他倒台後,便将軍權交予曹某。可武安侯一死,他立刻改口,提拔徐泰為帥,又用樂氏兄妹對付曹某。曹某再不争,隻會淪為第二個武安侯!”
方才,傅厭辭不為所動,聽到此處,卻側過頭,看向曹病已。
曹病已見有轉機,忙不疊道:“聖上此次金蟬脫殼,無非在等殿下撤軍,他與魏安瀾一旦回京,不但會殺曹某,更會除去新君!屆時殿下.身在燕陵,鞭長莫及,何不令曹某輔弼新君,保全戰果?”
說完,他看向傅厭辭,發現他反應冷淡,正惴惴不安,傅厭辭忽問:“梁君為何殺武安侯?”
曹病已一怔,本以為他會追問新君,不想卻關心起武安侯,忙解釋道:“這也不算秘密,殿下應該知道,鏡鸾之變時,武安侯替先帝攻下奉京,居功至偉,然先帝殺伐決斷,要處死甯安帝餘孽,他卻因婦人之仁,極力反對,還強留鏡鸾公主一命,與先帝離心。
“自此,先帝對他處處提防,而聖上繼承先帝遺志,一直用曹某牽制武安侯。到郡王一案,證據确鑿,他便順水推舟,就此除去心腹大患!”
傅厭辭道:“郡王之死,也是你所為?”
曹病已面色一白:“郡王?曹某沒有殺郡王,是何人說曹某殺了郡王?”
傅厭辭道:“你沒有殺郡王,舉證樂氏女的書信從何而來?”
曹病已總算聽出他的用意,原來傅厭辭懷疑郡王之死有他的手筆,現在留他一命,隻怕為問清當年之事!
“書信從燕陵寄來,曹某沒動過手腳,”曹病已信誓旦旦道,“殺害郡王的就是樂氏女,此事若有假,曹某甘粉身碎骨而死!”
傅厭辭不置可否,又問:“除卻謀害武安侯,樂家兄妹被關在獄中時,你還做過何事?”
曹病已不敢擡頭:“曹某從未做過多餘之事,郡王之死當真與曹某無關,殿……”
“扔出去。”傅厭辭突然潑了杯中茶水,将瓷杯放回案上。
曹病已扭頭看去,兩名禦衛将他架起,就要扔往帳外。
“殿、殿下誤會!”曹病已大感愕然,立刻掙紮,“我的确廢了樂氏女一隻手,可她罪有應得,曹某隻是順勢而為!”
當時,樂绮眠一口咬定,郡王不是她所殺。為了拿到證詞,他用盡手段,可她被折斷了五指,也不肯認下罪名!
傅厭辭看向曹病已,說不清是殺意,還是怒火更多。旁人都說樂绮眠肆意妄為,可望舒毒發時,她蜷縮在傅厭辭懷中,好似一陣雲霧,碰一碰便會消散。
那時起,傅厭辭便在想,如果沒有郡王之死,她的結果是否會不同。隻是,凡事沒有如果,入骨的傷疤也不會愈合。
“殿下。”
傅厭辭的衣袖忽然被扯動,一隻手滑過膝彎,輕輕勾住他的護臂。
樂绮眠低聲說:“曹病已還有用處,留他一命。”
她的指尖搭在襻帶上,動動手便能勾松那道繩結,但她好似沒有發覺,圓潤的黑眼珠直勾勾瞧着他。
曹病已正拼命回想,還有何種籌碼能打動傅厭辭,禦衛倏然卸了刀,退往一側。
傅厭辭神色如常:“明日,蕭蟠會令太子退位,你随他進宮,換下聞氏所立新君。”
曹病已愣住,大喜過望:“多,多謝殿下!”
他長出一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虛軟,正要起身,傅厭辭又道:“如有差池,猶如今日。”
曹病已剛直起的腿,又僵在原地。他擦了把冷汗,隻得道:“是,曹某定當竭盡全力,不負殿下所托!”
禦衛将令牌交到曹病已手中,他拜了兩拜,才退出大帳。
曹病已一走,兩名禦衛随之退下。傅厭辭掀開薄毯,朝案下伸出一手。
樂绮眠沒有接過,幽然道:“殿下當真時刻不忘勸降。但你想錯了一點,曹病已都知道的事,我是武安侯之女,豈會一無所知。”
從傅厭辭抛出“梁君為何殺武安侯”這個問題起,樂绮眠便沒有了與他說笑的心思。讓曹病已說出元兇,想給誰聽,再明顯不過。
既然知道實情,為何仍忠于李氏?
傅厭辭道:“刺殺郡王是不忠,效忠殺父之人是不孝,你被朝臣摒棄,早已沒有容身之所。再固守梁人之身,是作繭自縛。”
“北營留不住我,不是我固守身份,”樂绮眠懶洋洋反駁,“是殿下與我所求不同。”
樂绮眠站在山水屏風前方,剪影纖長伶仃,像被框住的侍女畫,又像镌刻在銅鏡背面的鳥雀,戴着一重看不見的枷鎖。
傅厭辭為這個理由沉默。
這是樂绮眠的真心話,因為他也好,蕭蟠也罷,說到底隻是奉京的匆匆過客。舊仇一日未報,她都會留在大梁,這也是與魏安瀾聯姻的理由。
良久,傅厭辭轉身背對她,重新開口:“新君未定,曹病已已入局,但願你能和從前一般,”他半張臉沉入陰影中,語氣再次變得嘲弄,“險中求勝,絕處逢生。”
軍服的觸感還殘留在指尖,但傅厭辭已重新變得冷漠。方才為她教訓曹病已是真的,此刻的不近人情也是真的。可樂绮眠永遠無法告訴他,李氏也許不是好的君王,但自生在皇家起,她便沒有選擇。
樂绮眠看向薄毯上的纏枝花,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