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厭辭說:“睡一刻。”
也許是望舒的效果,她一直撐臉講話,神态也疲倦。與其為了防備他強打精神,不如留存體力,應對追兵。
樂绮眠看向傅厭辭,忽然笑起來:“殿下的确是位君子。”
她撿起馬鞭,在手上繞了一圈,在末端打了個結。傅厭辭見她沒有拒絕,也收攏馬鞭,讓它繃緊在兩人之間。
屋外寒風大作,樂绮眠面朝火堆,和他維持在不遠不近的距離,仿佛隻是尋常冬日裡,一次普通的入眠。
臨近入夜時,樂绮眠蘇醒。
屋中沒有點燈,漆黑一片。發覺馬鞭另一端變松時,她幾乎立刻起身。
有人卻從後方将她按了回去,在她耳邊說:“追兵。”
聽清來人,樂绮眠懸起的心稍落:“來了幾人?”
傅厭辭在她掌心寫下一行字。
屋中太黑,他也許沒有注意,手指恰好落一朵青蓮花上。剛愈合的傷口極為敏感,當下泛起細密的疼痛。
她呼吸微微亂,反握傅厭辭的手,将他推遠:“我引走追兵,你去搶兩匹馬。”
傅厭辭沒有解開馬鞭的意思:“一起。”
聞仲達為了圍殺傅厭辭,在他追捕樂绮眠時,将崔烈及西大營的主力派去追擊勤王軍。對他而言,當務之急是甩脫追兵,聯系崔烈。
但這場内鬥與樂绮眠無關,她的目标是追趕勤王軍。一旦出了小屋,樂绮眠就會逃走。
心思被看穿,樂绮眠也不慌:“再耗下去,你我可都走不——”
傅厭辭忽然攬住她的肩,将她壓往懷中,滾向前方。
“笃!”
數支長箭釘穿兩人所在之處,若動作慢一些,現在中箭就是她和傅厭辭。
“您猜得不錯,肅王果然還在林中。”
借着月光,樂绮眠看清了窗外人影。一行人破門而入,為首之人正是那名親兵。
而他身後,聞仲達閑庭信步,邁入屋内。
“讓它給崔烈送信,倒是個不錯的做法。可惜武安侯之子不是等閑之輩,崔烈自顧不暇,隻怕雪奴,要失望了。”
一團黑影被丢到身前,樂绮眠看到掉落的羽毛,發現這是受傷的燭。
“陛下設諸天禦衛抗衡二家,歸根結底是為收攏兵權,為太子鋪路。”
與禦衛走散,遞信的渠道又被截斷,傅厭辭便如釜底遊魚,任憑聞仲達處置。但對方沒有立即動手,而悠然開口。
“就像昔日的烏铎,陛下能不顧二十年戎馬之情,将他處以鷹刑,就能在二家倒下、太子即位後,将身上流有叛臣之血的你,趕盡殺絕。”
人人皆知,傅厭辭在鬼鹫之亂時,獲罪被俘,但現在言及此事,顯然别有目的。
樂绮眠心念電轉,道:“一人犯蠢便算了,如今拉肅王墊背,是怕死後無人相伴?”
聞仲達側目:“原來還有條漏網之魚。”
士兵拔劍,卻在靠近樂绮眠的瞬間,被幾支弩箭射倒在地!
幾箭一出,情勢驟變。士兵立時擋在聞仲達面前,提防樂绮眠暴起。
樂绮眠擡腕,袖弩幾乎和護腕融為一體,張弓就能引箭射擊:“國相可好奇,聞師僖是如何死在我手中?”
親兵道:“拿下她!”
聞仲達隻看傅厭辭:“魏安瀾向我索要此女,為此可以助本相一臂之力,現在府兵就在門外。但異國之人,畢竟不可信,隻要你随本相一同起事,此女任你處置,拿下魏安瀾,也不在話下。”
果然如此。
聞仲達将傅厭辭困在林中,目的有二。其一,要想北上造反,必須确保後方無憂,邀肅王同謀最省時省力。其二,肅王若拒絕,他也能就地處死對方,不讓消息洩露。但無論拒絕或應允,主動權都在聞仲達手中。
“有一件事,國相應當不知,”樂绮眠不在意聞仲達的忽視,“其實,射中聞師僖前,我連發三百箭,氣力已經不支。是以射向聞師僖那一箭,并未使出全力,隻淺淺貫穿他的額心。”
“是聞師僖,謹遵你這位好父親的軍令,‘不殺樂氏,誓不還鄉’,中箭後,依然堅持追擊,最後傷勢過重,這才一命嗚呼。”
聞仲達的眼神終于起了變化,凜冽如刀。她卻恍若未覺,站在他與傅厭辭之間。
“可惜國相看不到他的死,看不到堂堂聞家大公子,屍首叫馬蹄踏碎、碾爛,和死去的狗彘沒有區别。不過,國相還要感謝他,若他不死,貴國國君恐怕還要想其他手段——”
“敢侮辱聞大将軍,你找死!”
音未落,親兵拔劍,猛然刺向樂绮眠,卻在靠近她的瞬間,被箭矢擊中額心。
“嘭——”
樂绮眠垂下手腕,親兵轟然倒地,屍首撞上火堆,木柴滾落,正如她在北營被欺辱那日,撞翻的酒案。
“送你聞家父子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