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銅鏡讓這張臉變得扭曲又可怖，可偏偏那是他曾對鏡描摹過無數次的容顔。那微微上挑的丹鳳眼纖長的眼睫清瘦的臉頰白皙的皮膚讓他無數次想占有……不！

不對！

面前的最後一塊碎片随着妫夬的攻擊被徹底擊碎，卻也在他指節上劃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疼痛勉強拉回了妫夬被幹擾的神智，他閉了閉眼，直到伸出腳将地面上的銅鏡碎片徹底碾碎，他才緩緩睜開雙眼，雙眸中出現了一片血絲。

這個鏡子有問題。

這是他的臉，他很确定。

但這人應當不是他。

妫夬又想到了徑直穿過他的人影、按在雙肩上虛幻透明的雙手，以及在對比之下他和陸離幾乎清晰到了極緻的臉。還有那棵古怪的梨樹。

那很可能是解開幻境的關鍵。

所以他……

究竟到了哪裡？

*

迷霧重重。

青絲随着發繩的松解傾瀉而下，陸離緩緩褪去外衫，赤足踏入了溫泉之中。指尖冰霜在與溫水接觸的瞬間即刻消解，陸離垂眼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了許久，才慢吞吞地伸出手将那處新生出的藍色鱗片拔了出來。

汩汩血流将泉水漸漸染紅，那處因拔鱗而外翻出的血肉被清水沖刷得泛白。陸離卻像是感受不到痛覺一般，隻是自顧自地尋找着新生出來的藍色鱗片，不斷重複着尋找拔出的過程，宛若那具身體并非由他主宰。

許久。

身上的藍色鱗片終于被盡數拔除，池中一片血色，早已不複最初澄澈。感受到漩渦處的異動，陸離不過冷冷看了那處一眼，那處便瞬間安靜下來，不敢再作亂。

“我還沒有死，”陸離喃喃着：“輪不到你們造次。”

水珠順着眉眼滾下慘白的臉頰，陸離從血池中緩緩爬出，随後便再是支撐不住，猛地跪落在地，狼狽地咳出了一口鮮血來。

鮮紅的血液在堅硬的石地上湧動，赤.裸的身體遍布傷痕。藍鱗又以微弱的速度開始生長，清瘦的脊背因劇烈喘息而不斷起伏。清瘦的手死死攥緊地面上的碎石，陸離将早已被血水染紅的外衫吃力拾起，随手披至肩旁，勉強掩蓋住自己的身軀後，便又強迫自己咽下那陣鑽心的疼痛，起身站了起來，恢複了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龍血獨特的腥氣吸引了無數精怪前來掠奪，然而在感受到陸離身上的威壓後，他們又都無一例外忌憚地退回了原地。

感受到他們貪婪又忌憚的目光，陸離腳步一頓，片刻後忽地捂着眼睛毫無由來地笑了起來，“哈……哈哈……”

笑聲凄厲又嘶啞，震得無數精怪五髒俱毀，又源源不斷吸引着其他精怪前來分食屍體。直到笑出了眼淚，陸離才冷冷看向分食屍體的精怪，道：“我還沒有死。”

他說完又喃喃了一句，像是在特意強調着什麼，“我還沒有死。”

“我沒有死……”

纖長的眼睫被淚珠浸濕，那張慘白的臉頰因劇烈大笑而迅速覆上血色，竟襯得那張聖潔而清冷的臉妖冶又漂亮。不知過了多久，陸離終于笑夠了，主動走到殿外迎接着狂風驟雨，任由雨珠擊打着自己的臉頰，浸濕着自己的衣衫，“我還沒有死。”

半透明的衣衫将纖細的腰肢勾勒，黑夜之中，陸離緊盯着在天空中肆意劈閃着的雷電，表情執拗又倔強，“我一定……”

一定……

一定什麼？

身體内沉睡的意識在漸漸蘇醒，話音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雨還在下。

一襲白衫漸漸湮沒于上天因暴怒而降下的大雨之中，再不見蹤迹。

直到——

“轟隆隆——”

直到閃電劈下，陸離從混沌中猛然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