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瞅着李三羊在掏着錢,想起李三羊家裡還有嗷嗷待哺的娃要養,右手摸出三十文排在桌上。
“嫌棄俸祿多了?還是自家沒有老小要養?”衆人皆知陸鴻從賞金獵人到如今開封府捕頭總是孤身一人,無甚負擔,“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每每提到成家總是被她以“沒那心思”為由敷衍回來。
李三羊摸摸秃了半截的腦門,“嘿嘿”地笑着,“陸捕頭還真是大方人。”
張家娘子這會兒俯身收了錢,便走開到案幾備飯去了。
沒多會兒,四張胡餅、一盆菜粉羹就端上了桌。這海州張家餅店不愧為汴京第一的餅店啊,到汴京後,陸鴻正好這一口。
她左手捏住極有分量的夾肉胡餅,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先是“嚓”的一聲餅面酥脆得掉渣,又是“吱”的一聲醬汁從腌制了兩天兩夜的肥豬肉裡噴出,肉香四溢。
陸鴻又伸出湯匙舀了匙菜粉羹,更是不得了了,菜粉羹以蝦肉為底,時蔬切末混進了粉裡,粘稠又絲滑,加上店家最後撒的一把胡椒,還多了幾分鮮香,她盯着羹盆裡袅袅上升的熱氣,心思早已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嘩啦“一聲,簾子被人掀起,冷風滲進屋堂裡,直吹着她早些年受過劍傷的腰背處隐隐作痛,陸鴻不禁幽怨地望向店口。
是個身着褐色長衫的男子,長衫已然很舊了,上面遍布補丁的痕迹,口中念叨着幾句“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1]之類的,環顧四周,挑在一夥商賈旁側落下座。
“兩張胡麻餅!”那男子扯着一張破鑼嗓子叫道。
旁側從西域販貨到汴京的商人此時熱火朝天地分享着旅途中的趣事兒,忽地被這男子的高聲蓋過,不免投去不滿的眼神。
“怎麼,看甚麼看,”男子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叫喊有甚麼難堪之處,“也對,市井之徒嘛,難得看到我等讀書人。”
兩位商賈之人收回目光,不再搭理那男子,隻是續上剛才的話。
“士之俸祿,皆取之于民,其中以市賦為重,某些人口中道的是君子,言行确是小人。”陸鴻看不慣長衫男子故意找茬,一邊細細品鑒着鮮美的菜粉羹一邊譏笑道。
長衫男子吃了癟,又想不出甚麼話來反駁,隻好從嗓子眼裡呼出“哼”的一聲,捧住熱乎的胡麻餅埋頭就是一陣狼吞虎咽。
第二張胡麻餅吃到了一半,男子放緩了節奏,瞅着周圍人都埋頭幹飯,把剩下的餅往懷裡一揣,長衫一提就跑出了門。
“郎君留步!”張家娘子提起襦裙追出店門,新出爐的胡餅香氣萦繞在“張氏胡餅”的匾額下。
“這十文的餅錢尚未結清!”,那人也不知聽未聽到張家娘子的呼喊,隻是自顧自地往前奔走,轉眼就要沒入成王廟前的人群中。
“抄家夥,追人!”陸鴻見狀,一聲命下,開封府的四人各自拿起倚在桌側的刀劍,直奔長衫男子而去。
“小賊站住!”劉旺年紀大了,幾百步便隻能望其項背,弓着身子手支在膝蓋上氣喘籲籲,聲嘶力竭地嚷着。
見陸鴻離他僅幾步之遙,那人靈機一動,雙手用勁掀翻了糧店老伯的一筐黃豆,圓粒子骨碌碌地散了一大片,恰好溢在兩條寬道的相交處。
“嘚嘚——嘚嘚嘚,”一匹棗紅馬駒由遠及近,馬背上馱着的是一位身着朱色官服、正襟危坐的男子,
這人正是剛下了早朝正待回府的柳淮汀。
見前方身着青色官服的捕頭,他緊握缰繩,喉間迸出“籲——”的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陸鴻一個飛身撲去,狠狠按倒了以為萬事大吉已經甩開追兵的長衫男子,将他的胳臂牢牢鎖在身後。
“啊!官爺饒命啊!”長衫男子感到背部一陣刺痛,膝頭一軟直接跪了下去。
棗紅馬長嘯一聲,前蹄劃出幾分殘影,後蹄在青石闆的泥水上拖下兩道長印子。
馬蹄踏起的泥水毫不意外地濺到了陸鴻的衣角與發髻之上,留下斑斑點點的印迹。
“這位捕頭,實在抱歉,是柳某罪過了。”
柳淮汀疾步走到距陸鴻三尺遠處,隻見這位捕頭一身青色衣袍,圓臉兩側的發絲随風飄動,桃花眼倒是顯得雌雄莫辨,風流倜傥,讓人甚為熟悉。不過此刻斜壓在長衫盜賊身上,姿态實屬不雅。
“你…我們之前是否相識?不知為何,在下見這位捕頭甚是眼熟啊!”
陸鴻心中一驚,但面上充作鎮定自若的樣子,道,“在下并不識得這位大人,想必大人認錯人了。”
“師父!你…你…你沒事吧?”柴小五跟着二人一路狂奔,見陸鴻灰頭土臉地半趴在地上,擔心得要死,緊張得口齒都有些不清了。
“我?我能有什麼事啊,”陸鴻氣笑道,“你師父可還沒到連個小賊都捉不動的地步。”
李三羊、劉旺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陸鴻掃了一眼,二人正大汗淋漓,隻好嘴角抽搐着,強忍住笑,“就你倆這速度,習武偷懶了吧?回去之後,卯時晨起練體吧。”
“那不是陸捕頭前幾日出京提人,俺弟兄倆才疏于練體了嘛?”劉旺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行了,甭貧了,繩子總帶了吧,”陸鴻站起身來,朝劉旺和李三羊努努嘴,“把這人綁起來押回府裡去。”
[1]出自《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