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他胸口的衣襟,亂摸。
裴珩皺起眉頭,雙眼含冰淬雪,眼尾上挑,等待一個解釋。
趙歸夢依然笑得嫣然,臉上一絲尴尬的神色都沒有,非常坦蕩、非常自如地說:“你受傷了,我正幫你上藥呢。”
裴珩半垂眼睫,似笑非笑:“趙門使的撫摸,難不成是良藥?”
二人目光相接,趙歸夢臉皮可比城牆還厚。她外頭一笑:“我隻是看看裴大人是不是傷到了……心。”
裴珩松開她的手腕,想撐着手臂坐起來。
“你左臂中箭,右臂脫臼,”趙歸夢裝出一副體貼模樣,“裴大人,别亂動,我來幫你。”
她一面說,一面拉起他脫臼的右臂,眼睛還盯着他的眼,手上卻毫不留情地一個用力。隻聽啪的一聲,這就歸位了。
裴珩面色如常,似乎都沒有察覺到痛。他半躺着,兩人的影子在寂靜的山洞牆壁上纏繞,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
“趙門使,聽聞你有債必償?”
趙歸夢假裝沒有聽見。
裴珩目光輕飄飄地落到她的腰間,說:“料想門使這鞭,用着還順手?”
趙歸夢剛剛還假裝自己已經不記得了,現下卻不由得用力閉了閉眼,心裡“嘶”了一聲。
這事說起來,是她自己造孽。
那是三年前的春朝節,草茸茸,柳松松,驚蟄雪初融,正是踏春賞紅的好時候。
皇帝幼女元柔公主玩心大發,要宴請京中一幹高門大戶的郎君娘子,又請了不少久負盛名的才子墨客,要效仿王右軍曲水流觞。
偏那日,趙歸夢第一次奉命辦差,抄了個貪蠹的府邸,跑了個記賬的酸腐儒生。
這腐儒早年也念過兩首酸詩,到了這地,也算他命大,門口有個熟人正要進去,認出了他,帶着一起進去了。
趙歸夢沒有請柬,自然被攔着。隻是今日讓這人跑了,她這戟雪門也甭待了。
繞着院牆一圈,翻牆進去。用不了多時,她就找到了那儒生,正一手斂袖,一手舉杯。
那人忽然見了她,頓時磕巴起來,幾句酸詩也沒念完,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口中求公主救命。
這時,大家才看到人群最外,站這個玄袍少女,沉着俏臉,挎着雪刀。雖然氣勢洶洶,但偏生得好顔色。
那時的她——既沒有紅裙,也沒有軟鞭。隻有一股子勁頭——這老鼠敢遛她?
元柔公主不說話,隻飲着杯中酒,眉頭一蹙,便有人發難:“大膽,此地豈容你擅闖?”
趙歸夢目光逡巡一圈,她剛來京師不久,誰也不認識。正想着要不要搬出戟雪門的名号來,忽然感到一絲目光落在她身上——
此刻,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有好奇的、有看熱鬧的、有鄙夷的,也有因她出現而自覺被拉低身份而不滿的。但那道目光不同,沒有任何感情。
她擡頭望去,正對上公主右側的青年。
那人穿着寬袖飄飄的蟬翼綢衣,面如冠玉,眸若朗星,隻是沒什麼表情。連那眼神,也是淡漠的,雖然看着她,卻又好像沒看見她。各色的眼神,就數他最讓人不痛快。趙歸夢如同一頭闖進人間的小獸,渾身野性難馴,眼神兇狠地回敬他。
公主看到兩人對視,忽然點名:“裴郎,你看如何?”
一聲裴郎,清脆婉轉。原來是公主的面首,趙歸夢還直勾勾地盯着他。
裴珩的眼尾輕輕斂了回去,不知有沒有看清底下人是何面貌,說:“戟雪門為君分憂。”
這時,衆人才注意到少女的玄袍胸口上繡着朱雀紋飾,竟是戟雪衛,隻是戟雪門何時有女子了?
公主擺擺手,眼中有些厭棄:“走吧。”
趙歸夢伸出手指,指着地上跪着的顫顫發抖的男人:“我要帶她走。”
艮頭艮腦,不看眼色,那時候周叙青天天罵她。趙歸夢可不覺得自己不看眼色,她辛辛苦苦追到這裡,要是不把人帶走,豈不虧了?
公主卻不生氣,笑說:“裴郎筆下生花,你若能以花為題,叫我滿意,我便讓你帶走他,如何?”
趙歸夢清泠泠地站在錦繡堆裡,眼神從公主口中的“裴郎”面上掃過,倒也不怵,忽而一笑,心裡有了個膽大包天的念頭,清脆地道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