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她回過頭,并指一晃,指間夾着一張早已亮起光的隔音符。
從方才她主動過來說話時,兩人的話音就如同被攏進了封閉的私密空間,外界聽不到分毫。
或許是因為傳聲的空間被大大縮小,仙使明明站得離裴則明不近,淡淡的聲音卻像貼着耳鬓鑽來:
“沒有逗你,我不是一直在用符文麼?”
裴則明無意識地蹙了眉,還是沒分辨出真假,隻覺胸口有點莫名的悶。
——原劇情裡,她明明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劍修”,劍道已然登峰造極。
就算是後期人設被魔改到病弱,可現下的時間線不是才到前期麼,怎麼竟不修劍道,反倒去修符道了?
……難不成是劍道與符道并修?
裴則明正一味地胡思亂想,就感覺前額一冰,蹙着的眉頭不由松開。
青衣仙使收回手,雲淡風輕:“小裴大人,方才聽聞今日是你進官府的第一天,旁人道賀還來不及,你怎麼反而苦起臉了?”
裴則明不作聲,片刻後,毫不回避地擡起頭,盯着她那張繁複精緻的面罩:
“……那千大人你呢?因為有面罩遮擋,就可以借此藏匿心緒,隻露出那點半真半假的話音麼?”
沖動之下,她這話說得很不客氣,才出口就有些後悔。
青衣仙使靜了半晌,等她冷靜下來,才散漫開腔:“那你是因知我是符修,脾氣不似那群劍修一樣壞,才敢盯着我看這麼久,還屢次出言不遜麼?”
簌簌冷風中,她嗓音忽地淡下來,問:“我是不是太縱着你了,小裴大人?”
聽清她的話音,裴則明怔了怔,隻覺後頸的硬物更加硌人了。
但她并未低頭,還是一眨不眨地望着對方覆蓋着金羽的面罩,清亮眼眸流露出一種特别的固執:
“……是啊,大人才發覺麼?”
青衣仙使的神情依舊無從窺視,裴則明固執地與她隔着面罩對視片刻,沒有聽到歎息聲,卻感到一道溫熱吐息擦過了臉側。
妥協似的。
“罷了。”千重雲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裴則明說不清。
想問的太多,想說的也太多,不能說、也不能問的更多。許多話在舌尖繞了一圈,又被依次咽回去。
不合時宜地,她忽地想起來幾日前,她與莊馭雪坐在茶樓二層品茶,難忍的苦澀又隐隐浮上舌根。
青衣仙使這回像是真的歎了一口氣,擡手輕輕撚起她垂下的發絲,别到她耳後:“還苦着臉?我方才說過了,不要皺眉。”
裴則明幾不可聞道:“……這不公平,我又看不清你的臉。你自己就沒有苦着臉麼?”
“沒有。”千重雲淡然道,“在你有意招惹之前,我心情還不錯。”
說話間,她的手蓦地變了位置,下移幾寸,不輕不重地按上裴則明頸側,夾出一道隆起痕迹:“你知道這是做什麼用的麼。”
“……知道。”
她的回答在青衣仙使意料外,千重雲微微挑眉:“知道還主動戴上,真承認自己是不聽話的小獸了?”
“……”
“那你知道,修士通常怎樣對付不聽話的小獸麼?先戴上馴獸環,再關進暗無天日的籠裡。不出幾日,熬不出雷擊、黑暗、饑餓的都會屈服了。不過性子特别烈的,會在籠子裡待到死。”
她說這些時,身前的女子神情平淡,并未有什麼反應,卻唯獨在聽到“黑暗”時顫了一下眼睫。
千重雲看在眼裡,輕聲道:“如果真拿小獸作比……我本以為,小裴大人會是甯死不屈的那一類。但現在來看,我又不這樣覺得了。”
她松開壓着頸環的手,似笑非笑,“還有最聰明、最狡猾的一類,會主動戴上頸環,讓修士降低防備,以伺機而動,随時都會逃走。”
裴則明盯着她,淺色眼瞳清晰見底,很直接地接了話:“我沒有這樣想。是因為昨天惹你生了氣,我想哄你開心,才戴上的。”
面具後的人沒說話,也不知道信了幾分。
裴則明垂眼,眉梢似乎沾了些落寞,“還是我誤解了,想來大人隻是随手一給,我主動戴上……也讨不到大人的歡心麼?”
“……”
這回沉默的輪到了青衣仙使。
不過她隻沉默了短短一瞬,就捏碎了指間的符文。兩人對話的私密空間煙消雲散,青衣仙使略微提高音量,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裴大人,你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下次見——不過為你着想,還是少見我幾面比較清閑吧?”
此時,堂内的辛芮見她遲遲不來,主動來催。青衣仙使便沒再回頭,應聲邁進客堂。
裴則明目送她離去,反身躲在門後,把靈寵木鳥放了出來。
她無聲地囑咐小首烏:“你在窗外偷聽就好,小心,不要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