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道淩厲箭意破空,“小心——”
簡松映倏地回頭,下意識摸出腰間刀鞘甩手揚臂上前擋箭,然而僅僅是在毫厘之間,那箭卻淩空一轉,擦着簡松映的手腕呼嘯向前,其速度之驚人令人防不勝防,灰茫茫的天地間,“噗”的一捧血霧在代大刀喉間炸開,瞬間落成血紅色的冰碴,大雪飄然落下。
一箭封喉,代大刀死了,死在大雪降臨之時,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快追!人隻有一個,别讓他跑了!”藏在樹林裡的暗衛嘩啦啦踩着草木亂成一片,簡松映回頭看了代大刀一眼,恨恨握緊了匕首,就差那麼一點!旋即眼神中充滿了陰翳,那股殺氣騰地上來,張鶴儀看了他一眼,“阿火留下看着馮十四,我在這裡等陸宣揚,你快去别等我!”
簡松映閉了閉眼,在一片嘩然噪聲中跑進院子裡飛身上馬,頭也不回地沖向了林子深處。馬蹄聲踏踏遠去,大雪越下越大,輕飄飄的雪花千斤之重也不夠,張鶴儀的呼吸愈加沉重了起來,頭痛欲裂,眼睛被刺骨的寒風摧殘着,很快眼前一片模糊茫然。
他用力将代大刀的眼睛合上,和馮十四以及阿火将人就地掩埋,凜冬已至,他躺在土坑裡,屍體還是溫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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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們的統領出來!方才那刺客分明往這邊跑了,你說沒有就是沒有?!”
簡松映一路追到了隔壁的軍營,高頭大馬的威亞不喾于閻王親臨,但那守衛卻隻認兵符不認人,看着他們來勢洶洶更加狗仗人勢地反咬一口,“你說将軍就是将軍?!哪來的人來這撒野,你再不走我們可叫人了!”
齊刷刷幾把利劍出鞘指向一行身着黑衣的暗衛,衆人面面相觑,殺氣已經呼之欲出。六七個人,追一個背着箭筒跑的兩條腿,還能讓人甩了一道!簡松映确實拿不出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也知道軍營裡等級森嚴自己一旦此時硬闖進去才是破壞了規矩反倒給人落了話柄。
北風卷着大雪落滿了彎刀利劍,幾片雪花從簡松映眼睫上落下,他眯起眼睛向軍營裡望去,表面上的和諧秩序井然,無人知道其暗地裡積慮已久的陰謀!鋪天蓋地的無力感席卷而來,握緊缰繩的手掌心快要被磨破,他聽見後槽牙磨得作響,一個不受自己控制的聲音赫然響起,“走!”
大雪落到西市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道路上已經沒有多少人,偶爾幾聲狗吠倒是滿含凄涼,簡松映十分蠻橫地在道路上快馬加鞭,直到那高聳的屋檐出現在視野中的瞬間,大笑大叫十分熱鬧地散開。
耶達瓦爾的質子府可真是人聲鼎沸啊,“啊诶诶!你……啊!将軍,是你啊,你不能……”“什麼不能!”
“哈哈哈哈質子,還是我的箭術技高一籌啊!”
雨夾雪淅淅瀝瀝地下,院子一掃無塵雖然不似王府般大氣奢華但卻處處透露着一種與貴族院落相差無二的氣質,年輕的外邦質子剃去胡子在衆多貴族中間射箭投壺,手上的彎弓剛成滿月,一個匕首擦着箭簇而來,“入木三分”地刻在房梁上。他的手依舊很穩當,卻在看到簡松映的瞬間顫抖開。
一旁屋檐下的張三郎見狀不對趕忙上手擋在簡松映身前,擠眉弄眼,壓低着聲音阻止,“你來這裡做什麼?”“陛下讓我看着他我為什麼不能來?”“你那匕首是怎麼回事?你要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把他宰了嗎!”簡松映狀若輕松地笑了,聲音拔高,“張将軍把我說成什麼人了!質子宴客簡某來湊個熱鬧,有何不妥嗎!”
簡松映一把推開張三郎,一路上他想了很多,耶達瓦爾與種種事件脫不了幹系,哪怕他裝得再真,也是罪魁禍首之一,怎麼還偏偏這麼巧,一見面就撞上他手上彎着弓,讓他一瞬間想到了軍營前被生生憋回肚子裡的氣。
四周無人敢說話,隻見簡松映一條腿踩在桌子上,琳琅滿目的不屬于這個冬季的瓜果佳肴被掃到一邊,耶達瓦爾被逼到角落,盯着他的靴面。簡松映捏過人的下巴,在他耳邊磨牙吮血,聲音敞亮,所有人都聽得幹脆卻不敢回話,“質子,我見這箭上怎麼沾了血啊,細心半夜被鬼索命啊!”
耶達瓦爾深黑的瞳孔倒映着檐外的雨雪,發自内心的恐懼讓他瘋狂地搖起頭來,卻在瞥到席間的某個人影時倏地愣住了。他回握住簡松映的手,竟像是視死如歸時忽然爆發的決定,帶着内心深處幾經輾轉的痛苦與掙紮,旋即異域的深邃眉眼溫柔起來,在衆人的屏息凝神裡顫抖着大笑一聲,“哈哈,是啊……多謝簡将軍,多謝簡将軍!好了好了,簡将軍一向喜歡同我開玩笑,簡将軍莫要吝啬,今夜留下來吃酒可好?”
簡松映神色一變,莫名其妙地想要往身後看去,站起身來之後,院子中卻是又恢複了享樂,無一處令人生疑。寒冬臘月,雨雪紛紛,這畫面實屬詭異,聯通戶外的連廊,直擺到院子裡的桌椅,瑟瑟的寒風,不怕冷的人們……他忽然想到張鶴儀和自己說過,耶達瓦爾性溫吞,并不耽于享樂,因此院中無一美姬,也因此大量購買香粉惹人生疑,那他為何還要大擺宴席風中宴客呢……他為什麼還要去張鶴儀府上做客呢?
耶達瓦爾又恢複如常,簡松映徑自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