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鶴儀回頭看着床榻之上的人,心生一種空蕩蕩的涼意。南疆多奇毒,北疆又是高山草原,都是易守難攻,一旦被他們騷擾,雖說不會傷到大蒼的根本,但是也是煩得很,就像是碰上了一塊啃得難受的硬骨頭。
夜幕之際,涼風妖怪似的往屋子裡鑽,牆面冰涼得像是堅冰。馮十三猛地咳嗽一聲,在陸宣揚的攙扶下坐了起來。大眼瞪小眼,他就是再狼心狗肺也不能裝傻充愣了。麻藥的勁已經過去,他疼地直吸氣,這時,從外帶飯回來的簡松映和張鶴儀走了進來,看到他醒來甚是親切,“馮十三,感覺怎麼樣?”
馮十三艱難地轉動眼球,渾身火燙燙的感受不到寒冬的冷氣,感覺自己像是浴火重生。一口溫熱的水喝下,他活動了一下嗓子,沒想到自己居然能擺脫這毒藥,還是活在自己以為會即刻殺了自己的人的手裡。
空氣中隻剩下幾人的抽氣,簡松映看着他語調帶着愉悅地說:“現在我們可以合作了吧,馮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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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馮十三所說我們成功聯絡到了馮十四,他們二人家中尚有一位年邁的老母和殘疾的姐姐,此般為人賣命也算是走投無路。馮十三在我們手中,馮十四就有九成九的可信度。放他出去軍營的那人已經被我的人盯上了,我們準備先按兵不動。”簡松映靠在椅子背上,拿出一個卷軸來,“馮十四給了我一幅畫像,說在京都一直都是這個人和他們對接,除此之外還沒有遇見過其他人,他們拿錢和藥做事,沒資格過問身後的人。”
張狂接過卷軸緩緩打開,皺着眉看着上面叫畫不像話活像鬼畫符的東西犯了難,長眉凝起成了把鎖,“什麼狗爪子印的東西!那天馮十三出去對接,原本是要做什麼?我的隊伍裡居然混進去這種東西,放他出去那人你千萬别動,等我親自處置。”
簡松映笑着應下,回道:“馮十三說他剛回來是去找那人拿解藥和接任務,在南疆幹的那些事也都解釋了一番,不過看他描述南疆接頭的人怕是還在南疆,這是個麻煩事,但是隻要我們能夠做出解藥或者在北疆捉到背後的人就好辦得多了。馮十四看他哥哥沒回來便替他哥哥去,他們還沒有給他具體指示。”
張狂點了點頭,看向靠在窗邊往下看的張鶴儀,厚重的衣服裡一把纖細的脖頸微微側着,不知道從幻花樓的窗子裡看些什麼。幻花樓冬日的菜都多油水和葷腥,尤其是張狂這位無肉不歡無辣不歡的主子,更是點了一桌子的豬羊魚肉,看着自家孩子那麼纖細,辦事又那麼滴水不漏讓人安心得不行,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父親有些不稱職。
他拿起東西繞過簡松映,“那我先回了,有事不要自己扛,不然要你老子他老子做什麼!雖然這事陛下和太子那邊都知道,但是你們行事還是要萬般小心……再點些好菜,不吃完不許走。”
簡松映忽地便笑了,知道他意有所指,便起身和張鶴儀并肩,拿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底氣十足地答應,“您且放心吧!有我盯着,絕對不比您養得差。”
“父親慢走。”張狂大笑一聲出門去。張鶴儀眼神奇怪地看着簡松映自得其樂的邪笑,拿起筷子試探了試探,還沒落下筷子便感覺這人的眼神灼灼不懷好意,一桌子好菜不看偏看着自己。他落筷也看着簡松映,微微眯眼,聽到簡松映那還帶有些少年期的聲音,“大将軍吩咐的,軍令如山,我得說到做到啊。”
張鶴儀重新拿起筷子,輕笑着揶揄他道:“大将軍?你都快叫人家爹了。”
簡松映把菜都拿到面前,整個一大桌子的菜呈現玉山将傾之勢向張鶴儀傾斜,他看着張鶴儀夾菜,也裝模做樣地夾了幾口,心想:改口啊,遲早的事。
張鶴儀自打生病以來便吃得極其清淡,此刻吃了幾筷子也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規規矩矩地掏出個帕子來擦了唇角,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耳邊越來越近的灼熱呼吸,在簡松映的頭靠近過來之前一歪身,把被壓在杯子下的那個畫卷拿了出來。
簡松映隻好作罷,心中略有不甘地用清茶潤了潤嗓,看着張鶴儀聚精會神的一張臉越來越凝重,歎了口氣道:“唉,其實也算是畫得有特色了,你覺得呢?”
“……”張鶴儀沒有回答,隻是臉色愈加沉重,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簡松映心中都有些懷疑時,突然聽到他喉嚨裡帶着疑問和難以置信的一句喟歎:“倒也是個人。”
簡松映登時笑出聲來,覺得張鶴儀這好涵養的公子口中聽到這樣的評價是十分稀罕,于是思維不由得便信馬由缰起來,說道:“術業有專攻,從上官遇那敲詐個畫師來就全備了!”
張鶴儀聞言也是一笑,簡松映見他起身已經先他一步雙手展開大氅準備給他一個溫暖的懷抱,然而正當張鶴儀準備去拿桌角邊落着的那張畫像之時,電光火石間,他宛如被一道驚雷定在了原地。蒼白的手指就懸在畫像的正上方,微微流動的空氣把畫像掀起一個角,刹那間,就好像那人的臉碰到了他的手。
他看見,那人的嘴角,俨然有一顆痣。有痣的人多了,在京城也不在少數,但是一個記憶深處的畫面此時卻如大海之下的冰川露出頭角一般躍然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上官遇……上官遇香粉鋪前和慧妃接線的那個人,嘴角正有一顆一模一樣的痣,位置絲毫不錯!
簡松映見他愣怔,心裡頓時一緊,又仔細端詳那張畫像許久,還沒有開口問,隻見張鶴儀語音中帶着欣喜地抓住了他的臂膀,唇角也上揚了起來,“我知道線人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