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七月廿三，大雨滂沱，像天空被撕開了一道口子，無盡的水從中灌下，整座安定城被盡數淹沒，不見天光。

黑沉沉的天色，就像是看不到未來的模樣，沉重的氣氛壓抑在每一個人的心上，随處可見的便是無休止的歎息聲。

這樣的雨，已經連着下了三日。

可就是這樣的日子，也平白的讓人無法清閑。

與景國聖旨一同來的，還有潛逃在外的耶律鴻等人的圍殺。

“大人，宋将軍在回城路上被耶律鴻圍殺，整軍七十三人，無一生還。”

“大人，城北決堤，已有百屋被淹。”

“大人……”

看着站在前方背對着人的許羚，禀報的人一時遲疑起來。

“說。”

輕飄飄的聲音落下，滿滿的無力感，聽的人一愣，而後深深低下了頭。

“陛下有旨，讓大人三日後班師回朝。”

屋外，雨水宛如實質般砸在瓦上、地上，發出碎裂般的巨響，像是要将世界毀滅一般，令人心生恐懼。密布的雨勢将一切都遮掩住，看不清前方景，也看不透雨中物。

半開的窗戶被打的搖搖欲墜，窗邊的樹左右搖晃，一道黑影落下，悶沉一響，受不住大雨沖擊的樹枝就這樣躺在了滿地淤泥中。

窗外的聲響打破了屋内的沉寂，許羚回身，看到的便是衆人低垂下的頭。

見這一幕，她眼中的憂色更重幾分。

今年的大雨，較之從前，并無多大分别，城北的堤壩不應如此輕易便決了堤。又逢宋将軍一事，她可以百分百的确定這事絕對與耶律鴻脫不了幹系。

“從之，宋将軍他們的遺體現在何處？”

“回大人，我們的人去時并沒有找到宋将軍的屍體，其餘的兄弟已經盡數帶回并安置在善堂了。”

沒有找到？

許羚垂眸，手指相互磨搓着，“可有其他線索？”

“雨勢太大，我們沒有發現。”

正當許羚想說什麼時，從外邊的雨中突然沖進來了一個人。

他渾身上下都在滴水，但他毫不在意，動作迅速地對許羚拱手道：“大人，城北堤壩發現一具男屍。”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他的身上，不禁将這具男屍與失蹤的宋将軍聯系在一起。

許羚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她将目光從他的身上移向屋外，看着灰蒙一片的天地，沉聲開口道：“通知下去，四處城門必須嚴守，紀逾，你帶上唐堂他們幾人一同負責。高漢，吳斯一，你們二人随我去一趟城北。”

“是。”

定安城城北，連片的屋脊坍塌，梁柱四倒，黃褐色的積水由内而外地淌着，到處都是破損的瓦片和碎石。

三人撐着傘走在其間，時不時地擡腳跨過地上橫擋在路中的東西，走的萬分艱難。

臨時搭起的大棚下聚集着及時逃出來的百姓，而慢一步的人就這樣永遠地留在了廢墟當中。

許羚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人人皆道生離死别是世之常态，可當它真正發生時又有幾人能夠輕松。

“大人。”

有一官員冒雨走來，滿身泥濘，滿臉憊色。

許羚對着人點頭，将傘移了移，将人納入傘下。

說明來意後，也不見對方猶疑，很是自然地應聲引路。

對此，許羚有些意動的打量了這人幾眼，将異樣藏進眼底，并未聲張。

他們跟着人一路向外走，繞過坍塌的屋子，來到一處空地。

說是空地也不完全是，因為現下這裡已經平放着許多剛從廢墟下挖出來的屍體。

他們在一具蓋着粗布的屍體前停下，等人将東西移開後，腐爛的面容就直接暴露在他們眼前。

難聞的氣味在四周無形地蔓延着，令人作嘔。

幾人的呼吸同時滞住，相互對視了一眼，面上是掩飾不住的惑色和為難。

“大人，這具便是我們在清理堤壩缺口時發現的。按當時的情況看，他已經在水中泡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大人，泡成這樣我們也辨别不出他究竟是不是……”

高漢給了吳斯一一個眼神，而後湊到許羚身邊，擡手擋在嘴邊輕聲說出了口中未言明的名字。

許羚偏頭看了他一眼，吩咐人将布重新蓋上後，對着那官員說道：“麻煩帶我們去一下發現他的地方。”

通向山上的路極其難走，還未走多久，粘在鞋上的黃土已經重的不像話。此時，雨依舊在下，打在茂密的樹葉上發出接續不斷的響聲，聲音大到能将人說話的聲音完全掩蓋。

所以，跟在領路人身後行走的幾人成功地迷失了方向。

“大人，不對勁。”

吳斯一學着高漢的動作湊到許羚身邊，用着不安的聲音說道。

而被圍在中間的許羚頗為無奈地将快戳到臉上的草笠各自往旁邊推了推，然後扶正了自己快被擠掉的草笠，做完後才開口說話。

“嗯，我知道。”

旁邊的兩人一時竟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