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許是知道了答案。
收回視線,他再一次看向許羚。在空寂的背景下,身旁人被光芒籠罩其中,身姿顯得愈發飄逸起來,像随風而去的仙人,連說出口的話都帶上了幾分出塵,令人聽不得真切。
“孫參軍,古來戰事皆無定數。從前,我們是抗敵,是為了保護我們的百姓,是為了收複本就屬于我們的疆土。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呀……”
許羚的聲音不大,至少想聽見的人都能聽見。
借着調整站姿的動作,她的視線向身後轉去,餘光中,衆人的表情是如出一轍的深思,或蹙眉,或歎息,或低落。她知道,他們是想起了從前的日子。他們的那時又何嘗不是蕉下百姓的如今呢。
也沒看多久,她便回了身,心中有萬千感慨,但面上依舊淡定如風。
“副将,卑職受教了。”孫賀很是利落地拜了一禮,看着許羚的目光中都帶上了幾分晶亮,但在他轉身要回隊之際,他像又想到了什麼似的,腳尖在地上一轉又站了回來。
“副将,卑職還有一問。若是那城守貪生怕死不肯出來,我們就隻能這樣在外邊苦等嗎?”
“誰說的。”許羚先是一愣,而後毫不掩飾地笑了出來,眉眼彎彎,煞是好看。隻見她往大軍的正前方邁步走去,右手上拿着剛剛路過時順手拔起的戰旗。
她面對着城内衆人,迎風而立,直挺的背脊掩蓋在飄揚的披風之下,眼中流轉着銳利堅定的光芒,明明還有百米的距離,城裡城外的人卻都能窺見那抹不易消散的傲氣。
一種強烈的感覺直沖人心,她,本該如此。
在場的人應都不會忘記這一天,忘記那恣意昂揚的少年将軍,手舉戰旗,調以千兵,箭逼城守。
“衆将聽令,恭請城守,出城——”
身後,是搭在弓弦上蓄勢待發的羽箭,身前,是面面相觑、咬牙切齒的百姓。
她這是一計再明顯不過的陽謀。
北夷百姓為了自己的家國肯定不會輕易放棄,這從他們一直以來的表現便可以看出。他們愛國,所以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來與敵人對抗,但若他們的命是因為一個貪生怕死的城守而失去的呢?她想,他們應該沒有這麼豁達吧?
反正她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顯了,她,隻要蕉下城守一人。
雙方僵持着不知過去了多久,久到日頭逐漸西沉,蕉下城内終于有了不一樣的動靜。
“你們放開我——我昨日便已去信,援軍很快就到了。你們現在把我交出去,你們就是叛國,是叛徒,是會為所有人不恥的——”
那頭,動靜聲逐漸加大,喊叫聲透過重重人群傳到許羚這邊。
許羚與身後幾個将領相互對視了一眼,憋住臉上的笑意,掏出腰封裡藏着的書信,拿在手中。
蕉下城守在百姓們自發分開而留出的路中被毫不留情地推了出來,雙手在空中毫無形象地撲騰了幾下才徹底穩住身子。
甫一站定便回身對着人破口大罵。
“你們知不知道在做什麼啊?我,姚進,蕉下城守,你們竟敢如此對我,等援軍來了,我一定要将你們幾個打入大牢——”
“喂,你說的求救信不會是這個吧?”
身邊突然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姚進下意識想看去,但在聽到對方的話時還是先去看了對方拿在手裡的東西。
那是一張白色帶有金色暗紋的信紙,卷成一卷的同時還蓋着一完好無缺的印章。種種迹象表明,對方并沒有打開看過。
這是姚進看到東西後的第一反應,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覺得這東西很眼熟。
嗯,白漆金紋是北夷軍中急報專用的信紙,血紅的印章是他的城守印。沒錯,這就是他昨日發往前線的求援信。
姚進點頭,模樣認真,但一秒後,他雙眼瞪大,無意識地張着大嘴,不可置信地看着拿着東西的人。
“你,你,你……”
拿着東西的人自然是許羚,她在剛剛他們吵架的時候便來了。
此時,見姚進一副吃了什麼髒東西被噎住的模樣,她不由地失聲笑了起來。
笑了幾聲後驚覺不合時宜便又強迫自己冷靜。
姚進是看的一愣一愣的,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嘲笑自己時,一張臉瞬間漲紅,梗着脖子,故作強硬。
“你笑什麼笑,小白臉一個,跟那沒用的一路貨色。”
此話一出,不隻是許羚變了臉色,連後邊的百姓都忍不住了。
場面一時就像清晨的集市一般,聲音大的震耳欲聾。
許羚往旁邊退了一步,冷眼看着姚進被人罵。起初的他,還是端着自己城守的身份,跟他們有來有往地對着,到後來,随着人數的增加,他露出了疲态,之後便再也無了反抗之力。
堂堂一城太守竟被城内百姓罵到擡不起頭,可見他是有多招人恨啊。
反過來一想,遲風尉深受百信愛戴,有這樣一個人在,那些人難怪會如此行事。
什麼“一神二仙”,真是諷刺。
天邊,有雲霞飄過,許羚默默地收回了遠眺的視線,想到自己的安排,心中慰然,今日的天色,果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