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頭看了眼席沉衍。
要不是他耳力好,聽到細微的哼唱,真看不出對方對陳老師《貴妃醉酒》的喜歡。
鑼鼓聲漸歇,好戲落幕。
一樓處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着是一位穿着尋常服裝的青年登場,扯着嗓子唱了一首青藏高原。
反差過大,四周包廂頓時傳來一陣噓聲。
季卿去看席沉衍。
席沉衍解釋道:“周五的特别節目,客人可以上台表演,第一名的獎勵是茶點師傅的新品。”
季卿問:“你有上台表演過嗎?”
席沉衍頓了頓,“曾經有過。”
“哦。”季卿低低應了聲,壓下心中的好奇,托着下巴往台下看。
客人們過于奔放的表演讓他雙耳不适,以至于他頻頻看向席沉衍。
在第十次時,席沉衍思忖後開口,“想看我表演?”
季卿面上冷淡,雙眼發亮,沒有回答。
就見席沉衍神色如常下樓。
半晌後,季卿倚着大開的窗戶,看着西裝革履的席沉衍登台。
一開口是婉轉的戲腔。
敲冰戛玉又呢喃細語。
衆人開始的驚呼驟然安靜,一時間隻剩下席沉衍清冽悅耳的嗓音。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
季卿單手撐着框,摘下脖子上套着的無事牌,朝着席沉衍的懷裡抛了過去。
“有賞。”
席沉衍接過,對上了季卿清潤的琥珀色眸子。
鼻尖好似從糕點的甜香中嗅到淺淡薄荷香氣。
又順着時間的洪流,恍惚間看到了雪山之巅郁郁蔥蔥的綠色,以及一柄黑色長劍驟然騰空,勢不可擋地劃破漆黑如墨的天空。
一縷天光順着裂縫投射而下,打在修長白皙的指尖。
“想什麼呢?”季卿拍了拍席沉衍的肩膀,在對方回神後,才慢悠悠道:“剛上交了銀行卡,我沒錢了,需要席先生請客。”
“嗯。”席沉衍從紛雜的思緒裡脫身而出,接過女士打包好的兩份上台戰利品。
把其中一份遞給季卿後,上前結賬。
棉麻長裙女士熟練刷卡,随口問了句,“席先生,今天這出《貴妃醉酒》還合您心意嗎?”
席沉衍保持沉默。
這次隻看了開頭。
剩下的都在看别人。
“抱歉。”他深吸一口氣,而後道:“下次陳老師排這出戲,麻煩再通知我。”
季卿笑問,“這麼喜歡?要一直看下去嗎?”
席沉衍瞥了眼季卿,像是鋸嘴的葫蘆。
棉麻長裙女士覺得這一眼不對。
她隐晦的視線在席沉衍和季卿之間來來回回,最終停留在季卿身上。
氣質清冷的青年,随意一笑,耳邊好似傳來了鮮花盛開的簌簌聲。
矜貴又明豔。
直到陳老師拍了拍她,她才回神。
陳老師:“沉衍呢?”
棉麻女士回答:“結賬剛走,他們提到了畫廊,應該是去新開業的薄荷畫廊。”
陳老師沉吟。
他對薄荷畫廊有印象,是季家二少季卿開的畫廊。
懸着的心瞬間放下。
席沉衍對季卿的感激到厭惡,他有所耳聞,更何況席沉衍喜歡國畫,不會對隻拿國畫當作工具接近他的人有好印象。
陳老師神色淡淡,尾音微微上揚,“我聽說過薄荷畫廊的老闆季卿。”
棉麻女士前傾身體,豎着耳朵聽。
“他的弟弟曾經給我看過他的作品,鬼畫符一般,看上一眼能吓破膽,猶如無常索命。照片我還存在相冊裡,哪天忍不住笑場,就拿出來看一看。好用。”
女士‘哦豁’一聲。
心想季沐思看着也是楚楚可憐小白花,沒想到會在私底下這樣不給哥哥面子。
也不知平時是怎麼對待季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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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我怎麼對付季卿?你覺得我會在他的作畫水平上做文章?”季沐思垂眸去看躺在床上的孔知智。
青年仰躺在床上,裸露在外的肌膚青紫一片,淺棕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雪白的天花闆。
孔知智道:“這件事不怪季卿,是我喝多了,說了一些不合适的話。”
季沐思眸色漸暗,臉上的表情依舊恬靜,在孔知智側頭看來時,杏眼彎起,溫和又包容。
“即使季卿不是我的哥哥,隻是沒什麼關系的陌生人,我也不會對他怎麼樣的,就算有矛盾,我們也該正大光明地對上,而不是暗地裡下手。”
孔知智沉默一瞬。
他真是昏頭了,怎麼會覺得善良溫和的季沐思會對季卿下手。
病房的門被推開,護士推着推車來換藥。
季沐思退後兩步,空出位置。
思緒卻是飄向季卿畫的畫。
這麼糟糕的畫,有什麼值得他動手的地方。
難不成,季卿還能憑借一幅畫勾走席沉衍的心神?
他要是因為這種不足為懼的東西暴露自己,才是徹頭徹尾的蠢貨。
更何況,哪有傻子喜歡季卿的字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