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白毫銀針放在季卿面前,他坐在沙發上打量對面的席沉衍。
青年穿着一件設計簡約的長款黑色風衣,裡面是半高領打底咖色毛衣,松松垮垮地堆疊在喉結處,随着清冽茶水入喉,像是個小彈珠般上下一滾,而後歸于原位。
席沉衍放下手中的瓷制竹節杯,遞上銀行卡和車鑰匙,“車子已經修好,停在檸檬大廈地下停車場二層C區321。”
“我追尾,該是我出錢。”
季卿拿回車鑰匙,沒接銀行卡。
分明是誠意滿滿的一句話,用冷漠疏離的語氣講出來,多了一種撇清幹系的意味。
席沉衍輕輕摩挲指腹,難以控制的回想車禍後的季卿。
仿佛把他當成救命稻草,見不到他就不管不顧大鬧。丢不掉撇不清,非生即死的瘋狂與執拗令人厭煩。
不像現在,冷靜而疏離,擡眼看來清淩淩的目光令人目眩神迷。像是溫潤平和的淡色玉石,在時光的浸潤下,緩慢而沒有規律地生出明豔奪目的春色。
出國不過短短一年,怎麼會變化這麼大。
“薏米糕和鮮花餅,很适合搭配白茶,要嘗嘗嗎?”季卿問。
席沉衍回神,視線被季卿的動作吸引,看着人捏着桌上紙質打包盒的小耳朵,向兩邊用力,露出裡面的點心。
是永福茶樓的外帶包裝。
“你很喜歡這些?”席沉衍問。
“嗯,味道不錯。”
季卿低頭喝茶。
為了修煉無情道,擺脫《仙尊爐鼎》的束縛,他尚未辟谷時,曾在一個秘境裡餐風飲露将近兩年。
剛一逃脫,見了眼外頭的靈果,差點兒道心不穩,生出心魔。
詭異的饑餓感,随着突如其來的回憶汩汩流出。
脊背處如同抽絲剝繭般,生出細密的癢意。
季卿豁然起身,“抱歉,我有一件事要去處理,失陪一會。”
大幅度的動作讓藤編茶幾晃了晃,席沉衍蹙眉去扶腳步不穩的季卿。
又被季卿輕而易舉避開,幾息間推開辦公室隔間的隐形門,鑽了進去。
辦公室恢複安靜。
席沉衍站在原處,沉默地拉出腦子裡的圓周率,不去回憶季卿眼睫處一閃而逝的瑩潤水珠。
最後轉了好幾個彎,企圖用煩心事壓住心底的躁意。
爺爺讓他查的玄清還沒有消息。
席沉衍眸色漸暗,沉靜又充滿生機的畫作自腦海裡展開,像是細小的絨毛,若即若離地挑撥神經,帶走發幹發緊的躁意,徒留些許癢意。
他深呼吸幾次,恢複平靜。
開始打量和幾天前完全不同的辦公室,視線掃過對着大門的辦公桌,緩緩落在另一張小一些的黑胡桃木桌子。
上方平鋪着一張雪白的宣紙,有零星的黑色痕迹。
是字還是畫?
季卿的作品?
席沉衍上前查看。
與此同時。
季卿打開洗手間的水龍頭,把小幅度顫抖的手指放在水下沖洗。
一擡眼就看見鏡子裡有些陌生糜爛的倒影,他當即轉身,不去細看。
這種不知道何處來的debuff需要盡快解決,慈善基金會的事也要提上日程。
季卿撥通季嚴俞的電話,等到對面發出聲響後,才道,“季嚴俞,下午好。”
季嚴俞接過助理遞來的文件,揮手讓他出去,才把手機調成擴音,“下午好,下班了嗎?需要哥哥陪你用晚餐嗎?”
“不用。”季卿用空着的左手抽了一張棉柔巾,“我要成立一個慈善基金會,需要一位正直可靠的管理者。”
說完,他把手機貼近左耳,偏頭用肩膀抵住,擦幹濡濕的指尖。
“要盡快。”
兩人又聊了幾句,才挂斷電話。
季卿恢複平靜後,先是在休息室裡找了巧克力補充能量,才推開了隔間的門。就見席沉衍直愣愣地盯着平日裡他練字的桌面看。
他上前一步,面色如常詢問,“寫得怎麼樣?”
“舒朗清曠,墨淡如煙,見之平靜。寫得很好。”席沉衍回答。
這幅字和玄清的畫風格相近。
墨迹未幹,顯然剛寫不久。
而這幅字在季卿的辦公室裡。
席沉衍屈指,不輕不重地敲擊桌面,心髒随着敲擊聲越跳越快,發出難以忽視的咚咚聲。
如果是季卿是玄清……
他深呼吸兩次,把自己的思緒拉回現實,視線飄過右下角,署名的位置被木制鎮紙壓住,半遮半掩。
席沉衍把手搭在長方形鎮紙上,細細摩挲上面的木質紋路。
呼之欲出的答案,令他偏涼的指腹多了一層滾燙的濡濕,而後心髒停跳一瞬。
席沉衍問:“誰寫得?”
季卿沒有回答,而是握着對方的手腕,直接了當地拿開鎮紙。
答案揭曉。
是季卿。
“這裡隻有我,當然是我寫的。”
席沉衍被平靜冷淡的聲音定在原地,他垂着眼睑,一言不發。
季卿注視着席沉衍宛若雕塑的僵硬動作,微微湊近,“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