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勾起唇,眼中有淺淡的笑意,舊物尚好,便賦予新意罷。
軒娘關上小竹門,轉身便見到眼前趙大哥朝她伸出的手,男人的手寬厚而溫暖,跟她一樣,帶着薄薄一層繭。
春日裡的陽光灑在面前的人身上。
她将開始新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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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與那貪财的小娘子的金塊被咬了幾個牙印,當日便送到公叔钰的手上。
他早知道柳軒潑辣,是以被告知下屬因着此次公務而被打的頭破血流的時候,也隻是微笑。
很是冷血。
如何呢?訓練有素的暗探被個小姑娘打了,難道還需昭告天下嗎?
這難道光彩?
不過小娘子倒是值得表揚的,隻要警惕心還在,便不會被旁人随便诓騙了去。
公叔钰倒也不介意金有缺,留了一塊在手中把玩,另外的幹脆疊在一起做了鎮紙。
這金燦燦的叫旁人瞧了去,定然會笑話他。文人墨客筆墨紙硯皆有說法,雖說人人都知道金子珍貴,但他們這種世家做派便是富得遮遮掩掩,要裝作不為黃金所動的樣子。
明晃晃的擺在面前,卻是少了些品味。
但人言于他又有什麼所謂,公叔钰瞧着幾顆淺淺的牙印出神。
柳軒無人可靠,總會求到他面前的,他隻要耐心些...定然能等到的。
公叔钰日理萬機,卻是再未錯過一水鎮的來信,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要瞧那小娘子失了銀錢、灰心喪心的的樣子。
隻是今日送信的暗探換成一隻鴿子,他的手下似乎裝作很忙,躲着他,相約着去探望先前那個偷金的被打到滿頭血的同僚。
屋裡熏着沉香,公叔钰手邊的茶是千裡迢迢從雲南送來的生普,泡出與衆不同的白色茶湯。他的衣領繡着暗紋一層一層的疊穿出風度來,吃穿用度無一不精,可回家了也常常想起一水鎮的苦。
劈不完的柴、揉不完的面...還有笑盈盈的女人。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展開卷紙。
其上不過短短一句話,他本應該看一眼便了然的。
隻是字形清晰,但公叔钰卻難以理解其中意思。
“柳軒将于翌日成婚”應作何解?
他有一瞬的茫然。
柳軒實在是很會報複人。
相處了這樣一段時日,他于軒娘而言,就沒有些許不同嗎?
難道是偷了她的錢,便要找個男人養她了麼?
這樣替他人做嫁衣的事情,公叔钰還從未做過。
她早就成過婚了,昭告了天地,怎麼能再有一次?軒娘子那樣纖細的身闆,不怕雷劈麼?
那玉佩是還給他了,便要他做一隻綠王八是麼?
公叔钰心中一時間充滿了疑問,以至于要撐着桌台才緩出一口氣。
又想着他前一刻還在一心一意地等着軒娘尋來,不由得輕笑出聲。
他讓人放風說明了身份,上下打點好了,隻要柳軒踏出了一水鎮馬上會有好心的、路過的客商将她載到公叔府附近的客棧。
那個村婦顯然是沒有将懷澤侯府放在眼裡的,他自然要好好說一說他先祖的功績、源遠流長的血脈,以及公叔钰本人是如何的年少英才,叫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勝出幾分仰慕來,再與他不期而遇的。
那時就算他的容貌不讓柳軒心動,他通身的富貴也會,必然叫攻守反轉,叫這野丫頭溫柔小意起來。
話折子寫了,戲台已經搭好了,可是主角棄演了。
他後腦被那冒失的娘子砸出的疤還未長好,柳軒轉眼便是要家作他人婦了。
...根本就,
根本就一點都不在乎她的小狗。
公叔钰越想越覺得可笑,屋内傳出一陣低笑,叫窗外的人心中忐忑,隐約瞧見屋内的人徑直把手中的紙條撕碎了。
腦袋裡的水終于嘩啦啦地淌出來,公叔钰此刻終于明白,那個女人怕是将三分喜歡演出十分,哄得人對她百依百順。
實際上拿他開涮呢。
他應該撕了那個野男人,再親口問一問柳軒那個薄情寡性的女人。
他夙夜難寐的時候,憑什麼這個女人在别人懷中安眠?
柳軒或許沒有意識到,但她從來沒有旁的選擇。
她不應當好過的,也該在夜裡常常想起她的小狗才是。
盡管公叔钰心緒起伏,但面上仍舊是平靜無波的。
在外候着的暗探隻瞧着主子慢條斯理又撕了一封又一封信,然後笑着問窗外柳軒的婚期定在什麼時辰。
公叔钰拉開抽屜,瞥見那寫滿陳詞濫調的婚書。這幾日不知道抽了什麼風,莫名其妙的酸詩不知不覺地也寫了些,藏起來堆在一處。
這薄薄一張紙被他丢在角落裡,他回來之後再未展開過,畢竟一打開便想起那段給人做狗的往事。
隻是他的東西,素來無人敢碰的。
“這些日子叫你們為我擔憂了,我帶弟兄們吃酒去。”公叔钰開口,他語調輕松看似心情頗好,眼中卻有黑沉沉的光。
窗外的樹發出沙沙的響動,落下一溜的人,乖順垂首,不敢應答。
這一路去吃的是公叔钰妻子新婚的喜酒。
從堰都去尚丘鎮,搭馬車慢悠悠地要走整日,策馬隻需半天。
但公叔钰冷着臉策馬而行,隻用了一個半時辰。
時人婚禮都在臨近黃昏的時候,這日的雲霞豔麗,似是添妝。農家小院裡遠遠地傳來飲宴之聲,蓋過了馬蹄哒哒的響聲。
公叔钰帶的人可比芸婆子當日強娶要多得多,大門被踹開,裡面的人飲了酒仍舊是醉醺醺地舉着杯盞相慶,醉眼看着這不請自來的玉面閻羅。
窗戶門前皆挂上了紅色的緞子,喜氣洋洋的,還是真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啊。
得了主子一個眼神,公叔钰身後的侍衛魚貫而入,腰間的兵刃一亮,終是叫嘈雜的宴會吵鬧漸歇。
一對新人正并立于堂前,公叔钰盯着那個身着喜服女人,唇邊的笑意漸深。
“拿下。”
他一句話跟來的侍從便亮了刀,賓客終于反應過來吓得亂竄,他們都是些鄉民,有的還不忘順了饅頭再走。
面前讓出了一條無阻的路,公叔钰沉着臉走到新娘面前,旁邊的男人還在聒噪地說些什麼,被他帶來的人壓在地上。
他眼裡隻有穿着大紅嫁衣的女人,柳軒蓋着大紅蓋頭靜靜地站。
第二次了,這是第二次掀開軒娘的紅蓋頭。
她又上了一層薄薄的胭脂,眼睛也是水靈靈的如有波光。
新娘子瞧見舊人,眼中的驚詫不過一閃而過,倒開口問他:“...郎君可是來喝喜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