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叔钰原本已經踏出院子了,卻又猛地回頭,他的心腹走了一小段猛地發現主子找不見了,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隻見公叔钰氣勢洶洶地看上去要去強搶一般,闖入那破舊的竹門。
一衆人猶豫着要不要一同給公叔钰壯一壯氣勢,可又怕聽着些不該聽的。
公叔钰一進來便瞧見柳軒一個人在院子裡,像一隻被抛棄的小獸一般垂着頭坐在桌前。
女人聽見響動的時候回頭,眼睛有微微的紅,擡頭的時候眼裡的淚剛好落下來。晶瑩剔透的,像是有琉璃珠滑過她蒼白的臉。
公叔钰伸出手讨要東西的時候便有些後悔了。
若是這個時候像平常一樣将小娘子抱在懷裡哄一哄,說一些軟乎話,軒娘看他的目光會不會沒有這麼多戒備?
瞧這女人的樣子分明是舍不得他的,可他那一群親信很快便湧來進來,衆目睽睽之下,一點兩人的發揮的空間都沒有。
一群大漢将軒娘圍在中間,像是若她不應怕是要強搜了。
軒娘盯着男人的手掌忽地笑了,她一瞬便想到了他要的是什麼。
畢竟這個人一窮二白的住在她家中,連衣衫都褴褛,叫女人辛苦養活,本就沒幾件物什。
“你等等。”柳軒很快調整好了表情,方才的脆弱可憐仿佛是錯覺。
公叔钰的手蜷起,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軒娘...
是吃軟不吃硬的。
那雕刻着玄武的環佩瞧着貴重,柳軒便将其與她的寶貝放在一處,如今翻找出來,一同瞧見了薄紅色的紙張。
...是章秀才替他們寫下的婚書。
軒娘是未識得幾個字的,隻瞧着墨迹勾出一行行的圖樣,工整幹淨,叫人瞧着便忍不住生出歡喜。
她撫上末尾處兩人印下的手印,想到成婚時小黑的表情,他們的婚姻也是受人祝福的。
誓約既定,曾也想着恩愛不兩移。
柳軒眼裡的憂傷散去,逐漸轉為堅定。
當斷不斷反受其害,她如今也有一口氣咽不下。
公叔钰背着手站在院子裡的杏樹下,他通身的氣度不比尋常,确實應該穿些華貴的衣衫,如此隻站在那裡便像是一幅畫。
女人靠近的時候,她的香氣也一道過來,公叔钰垂着眼朝軒娘再伸手。
那觸手生溫的環佩被軒娘攥在手心,眼瞧着将物歸原主了,卻又被小娘子收到了胸前,她揚着細眉:“你在我家住了這麼久,我還救了你的命,郎君瞧着是個頗有有身份的貴人,受了恩惠總要想着報償罷?”
小娘子面上的神情分明是對那些想要占便宜的食客才有的。
“這玉佩是你的自然要還你,可我這裡還有你畫過押的婚書,”軒娘從衣袖裡抽出那薄薄的紙張,笑問他:“公叔郎君,願用多少金贖你名聲?”
他寫在婚書上的名字是假的,是軒娘一廂情願的取的,可指紋卻明晰。與柳軒結為夫妻,小黑那時是心甘情願的。
女子身量雖高但也高不過公叔钰,偏揚着一張臉,說些刻薄的話。
眼前的男人定定看着她,開口道:“你真要與我一刀兩斷麼?”
柳軒的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隻想着這個人做狗的時候那般老實忠厚,做人了竟是狡猾的緊的。
明明是與他調笑,他偏正正經經地發問,若是那些意志不堅的定然會被帶偏了。
都到這種境地了,怎麼又談起感情來了。
“哪裡說這般話,我是個做生意的,若是公叔郎君今後吃膩了山珍海味,想要再試一試清粥面湯,自是歡迎與我買面。隻需給足銀錢便好。”
哪裡就會老死不相往來了呢?
嘴上這般說,但軒娘心裡早打定主意,他要是敢來定然收他百倍價錢。
小娘子早起煮的那碗面湯還擺在桌上,已經涼透了,油花凝成白花花的一團飄在湯上,像是久放斑駁了的素色絲絹。
軒娘見公叔钰一時間未有回答,便取了那碗吃剩的面湯,彎腰放在家中老狗面前,老黃是個會看人眼色的狗兒,平時愛争食但現在隻耷拉着眼不敢擅動。
大黃今日是惹了軒娘的,家中忽地來了這麼多人,作為一隻看家護院的好狗竟然不做警示。
這位姑奶奶已經偷偷瞪了它幾眼,若是染指了這碗貓耳朵,它的好大哥也要給它臉色看了。
家裡的男人女人吵架,可憐的總是小狗。
公叔輕輕吸了一口氣,隻覺得柳軒還真是個好樣的。
“救命之恩,原是想以萬金酬謝的,可娘子府上庶務甚多,這些日子叫某不堪勞累,想來也能将着救命的恩情相互抵扣些許。”
劈柴、洗衣還要給小娘子暖腳,哪一件說出去都叫他身敗名裂招人恥笑。
他真是傻,裝什麼傻狗?到最後勞心費力什麼都沒有,旁人說不要便不要了。
公叔钰唇邊噙着笑,眼中卻萃着冷光。
“如今匆忙,身上隻有...”他也未有清點,隻憑空報了一個假數,将自己賤賣了去,“三兩金。”
哪想得軒娘半點讨價的意思都未有,徑直朝他伸出了手。
懷澤侯府三公子一時被氣得笑出了聲。
是他昏了頭,忘了這是不是在堰都,而是窮鄉僻壤的一水鎮。想必說是十文錢,柳軒也能将那婚書還給他。
他到底還是心軟給多了。也不知這小娘子素日裡看着嬌弱,怎麼有這麼狠的心腸?
公叔钰一時間不想再見這個可惡的女子,隻朝着身邊人使了個眼色,便有人替他接着操持。
本就是這樣,他生在世家,從來都是被他人揣摩的神色、喜好的,又何必屈尊降貴跟這個村婦吵架。
他快步走出了那住了幾月的破落院子,隻感覺空氣都清新了些許。
方才在家中吵鬧的聲音大了些,小鎮之中大多沒有什麼秘密的,更何況又有個多嘴的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