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長手長腳的,下雨的時候,軒娘不願沾濕了裙子,隻擡眼瞧着他,都不用多說些什麼,便會被單手抱起。
這個高大俊美的男人一肩挑着扁擔,一手抱着嬌娘,叫匆忙躲雨的人也不住多看上幾眼,漸漸的聚在一處偷瞧小黑的嬸子姑娘們又多了起來。
軒娘有些小得意,終是有人陪着她、無微不至地照顧照顧她了,夜裡貼着小黑的手,染着他的體溫,她會期盼着在夢裡也能見到她的小狗。
這樣就算是噩夢,也會想笑的罷。
隻是柳軒漸漸從老爹陰影之中走出,一切向好的時候,倏爾有人叫醒了她。
像是地裂、像是驚雷、像是驟雨,突然而來的,告訴她原來眼前的一切是另一個虛幻甜蜜的夢。
那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清晨,前一日晚上軒娘和小黑還一起備下了第二日要用的面團。
有人撒嬌說要吃貓耳朵,軒娘忍不住逗他,說他是一隻吃小貓的壞小狗,小黑脾氣這一陣子漲了不少,從前隻會委屈,現下倒是會生氣了,一雙眼黑沉沉地望着她,真像玩鬧的小狗一般,咬在軒娘白膩的肌膚上。
昨日胡鬧得有些晚了,小娘子俯身親了親熟睡的小狗,伸展着手臂走到院中。
太陽才剛升起來,空氣之中還帶着冷意,院子裡的黃狗兒也睡眼惺忪,卻也跟着主人,等在她身後想讨一點骨頭啃啃。
軒娘卷起袖子點了竈火,将熱水煮的咕噜噜冒泡,筒骨做底早就将湯熬成了奶白色,香醇濃厚,隔壁院子都能聞得見香。
她依着小狗的要求捏了許多貓耳朵,撒上些點綴的蔥花,忍着燙端着湯碗,掀開簾子正要去叫醒她貪睡的小狗,冷不防瞧見她的小院子裡突然占了許多陌生人。
他們的服飾相似,大多以方巾掩面,她的小狗不知道何時換了一身裝扮被衆人圍在最中央,他是唯一一個坐着的人,正就着家中的粗陶杯飲茶。
這個人手指修長潔白,一舉一動說不出的文雅,雖是同樣的面容,但眉眼之間地氣勢卻迥然不同,怎麼看都不像是軒娘養的傻狗了。
軒娘有一瞬的怔愣,可手上的面湯實在太燙了,她繞開衆人快步走到小黑面前。
餘熱叫她忍不住縮起指尖,再貼在小狗微涼的耳垂上。
她手上還沾着些面粉,揪得公叔钰耳垂也滑溜溜的。這是不過下意識地動作,平日裡親昵慣了,但現在于衆目睽睽之下做起來似是有些不妥。
公叔钰擡眸看她,陽光下,他的眼睛是淺褐色的。
院子裡人很多,他們也都不說話,十幾雙眼睛跟着公叔钰一齊盯着她的動作。
他們好像有些怕小黑,總是偷偷地打量他的神情。
可軒娘未曾這般,若是害怕呲牙的小狗,怎麼做主人呢?
所以她隻是自然地松手,随口解釋道:“有些燙了...”
坐着的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軒娘,他不說話,似是無人敢開口。一時間氣氛有些凝滞,獨老黃狗跟在軒娘的身後搖尾巴。
軒娘忍不住皺眉,但這裡不是她家麼?
怎麼因着他們人多氣勢足,便怯了?
于是軒娘也搬了凳子坐下,問她的小狗:“這是怎麼了?可是你認識的人?”
見她仍舊這般裝模做樣,公叔钰忽而笑了。
“我家裡人找來了。”
“噢...”軒娘像是聽到鎮上的秀才新娶的兒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一般,唇邊帶着淺淺的笑意,似乎也很為他高興,可怕是下一秒轉過身又會面無表情地做自己的事情。
“你昨日說想吃的...”她将那一碗湯面推到他跟前,如同往常一樣托着下巴神色柔和的看着他。
公叔钰瞧着冒熱氣的面湯挑了挑眉:“我姓公叔,家裡在堰都,這些日子多謝...軒娘子照料。”
她能怎麼這樣?
平靜的像是無事發生過。
公叔钰斟酌了一下稱呼,有心要壓一壓這小女子的氣勢。
軒娘将湯匙遞過去,柔聲問他,像是隔壁張嬸子在話家常:“什麼時候記起的?可是先前大夫開的藥有了效果?”
張嬸子可不會像柳軒這般無知,堰都公叔氏一聽便應該知道他出身懷澤侯府。
那可不是一般的王公,從太祖之時在堰都之中便有特例能香車出行,叫尋常人都見不到公叔府女眷的容顔。
而柳軒隻會在乎有沒有白費了藥錢。
公叔钰攪弄湯匙的姿态文雅,聽不見多餘的聲音,跟吃飯砸吧嘴的市井小民到底是不同的。
...也不像軒娘那隻會咕噜噜吃飯的小狗。
眼前的男子再等了一會,卻見柳軒垂着眼一言不發,也不知在想什麼。
他沒聽到想聽的,緩緩笑了,好心開口解釋:“我清醒之後便發現頭上有傷,又見你一副關切的神情,似與我關系匪淺,便在此暫時住了下來。”
軒娘有些訝異,未料到他會這般說,這意思是竟将做狗的日子全然忘了麼?
兩人坐在同一方石桌兩側,分明昨日軒娘還往他碗中夾着菜。相隔的距離未變,對坐的人未變,可偏是不一樣了的。
這個姓公叔的不過吃了幾個貓耳朵便停了,似乎忍受不了這般簡陋的環境。
站在他身後的下屬适時地上一方錦帕,他點着唇角,狀若不經意地問軒娘:“不過家中尋我的告示,都已貼到鎮上了,娘子你竟是全然不知麼?”
公叔钰的語氣算不上溫和,他本就不是瞧着溫和的人,如今又有華貴的衣服襯着,更顯得面冠如玉,整個透着一股銳氣。
這般出衆的容貌令人神思向往,卻不敢接近。
“如今這種場面,娘子好似也并不意外...”
他掃了一眼身後一排新出場的彪形大漢,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