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起來，這件事本身就處處詭異。
為什麼很少出席活動的他在那一日恰巧參與了宴會，又恰好察覺并發現那什麼長老想要對他的孩子下手。
但當他直接将那個老家夥殺掉的時候，房門恰好被仆人打開，尖叫聲吸引來了所有的賓客。
阿爾瓦站起身，聖殿審判所的長老在侍從們的簇擁下姗姗來遲。
阿爾瓦的魔法天賦并不強，攻擊時也采取的是最原始的攻擊方式。
此刻，令人作嘔的鮮血正順着他的手滴落在地上。
“阿爾瓦大人，請先和我們返回聖殿吧。”
阿爾瓦突然有些好笑，一群人圍着他，生怕他突然開始攻擊，卻隻讓幾個侍從将瑟縮在角落的孩子帶走。
案情十分簡單，但聖殿的人争論的地方在于——
阿爾瓦沒有權力直接殺死聖殿的長老。
看着聖殿那群煩人的家夥為了這個案子争論不休，阿爾瓦覺得有些無趣。
他們說阿爾瓦沒有處決穆亞城公民的權力，認為阿爾瓦應該接受穆亞城的審判。
但龍族并沒有這麼複雜的規定，有仇報仇，看不慣就打一架，打不過就老老實實地滾。
龍族看不慣阿莎德隆的龍多了去了，這麼多年還不是沒有龍敢來找阿莎德隆的麻煩。
聖殿的長老們吵了一整個星期，都快把阿爾瓦的底褲都扒幹淨了，就連他什麼時候摸魚沒有去聖殿都被那群家夥找了出來。
最後直接鬧到了阿莎德隆那裡。
阿莎德隆冷漠地坐在長桌的首位，阿爾瓦站在一旁。
阿爾瓦第一次站到這麼高的地方，看着下面的聖殿長老們為了自己的意見吵得不可開交。
“法律至上！阿莎德隆大人！”
“穆亞城是商業的城邦，穆亞城的法律是整個大陸最發達最完善的地方！”
“阿爾瓦大人既然是穆亞城的一員，您難道想要他成為例外嗎？”
這些天來，為了避免被聖殿的人抓住把柄，阿爾瓦一直配合着聖殿那些家夥的調查。
大概是知道僅憑聖殿也管不住他，他倒是沒有被完全監禁。
隻是每當他想要離開聖殿的時候，就會有穿着白色袍子的家夥們出現，然後對他行一個标準的禮。
“阿爾瓦大人，還請不要離開聖殿。”
阿爾瓦面色不善，但還是冷哼一聲回到了聖殿。
真不知道阿莎德隆大人怎麼忍受這些家夥的。
聽着長老們冠冕堂皇的話，阿爾瓦實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憤怒：“我當然不是例外——”
“但那個畜生幹的事情，你們當真一點都不知道？”
“慎言！阿爾瓦大人，穆亞城的一切指控都需要證據！”
阿莎德隆像是一個冷漠的旁觀者，看着一切的發生。
站在阿莎德隆身邊，阿爾瓦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阿莎德隆身上的疲憊和疏離。
阿爾瓦覺得，他大概知道為什麼阿莎德隆不願意待在聖殿了。
最後還是阿莎德隆壓下了這件事，但阿爾瓦還是被阿莎德隆勒令留在穆亞圖書館做工反省一個月。
和真正的刑罰比起來，這簡直就像是玩鬧一般。
為了避免他自己溜出去，阿莎德隆還限制了他化形的能力。
于是阿爾瓦就過上了被圖書館館長米基爾“奴役”的日子。
阿莎德隆将他扔給了米基爾，并讓米基爾看好他。
阿爾瓦淚眼汪汪地抱着阿莎德隆的小腿，但亞龍形态的爪子撕拉一下劃破了阿莎德隆的衣袍。
阿莎德隆：……
阿爾瓦：……
米基爾：……
平心而論，米基爾是一個能力不錯的家夥，尤其是和聖殿那群妖魔鬼怪、形态各異完全不當人的長老們比起來，簡直就是高下立見。
隻是米基爾就是一個頭号阿莎德隆粉絲。
阿爾瓦好說歹說，米基爾愣是讓他切切實實地在圖書館打工。
阿莎德隆離開前，阿爾瓦如同托孤一般對着阿莎德隆抹了抹眼淚。
阿爾瓦：“嗚嗚嗚嗚嗚，大人您一定要好好的啊。”
而現在，重獲自由的機會就在眼前。
阿爾瓦繞着梅芙飛了兩圈下“怎麼樣怎麼樣，你隻需要把我帶出去。”
他現在沒有魔力，要是跑出去，肯定會被米基爾那個不懂變通的老古闆發現。
原本阿爾瓦也隻是打算把梅芙當作借口，帶着他出去，實際上沒有懷着太大的期望，隻是想去給米基爾添添麻煩。
但梅芙的剛剛施展的魔法讓阿爾瓦看到了新的可能。
梅芙說不定真的能直接把他帶出去。
“阿莎德隆大人一定比那個什麼艾什利好看和厲害一百倍——不——沒有龍族能夠比得上阿莎德隆大人。”
阿爾瓦吹起自家上司的彩虹皮完全不心虛。
自由啊自由，你是如此的香甜。
阿爾瓦已經思念起穆亞城街頭咖啡館的氣息。
然後就看到梅芙黯然神傷地低下了頭。
阿爾瓦：？
他又說錯話了？
阿爾瓦試探性地問道：“那個——你怎麼啦？”
“可是艾什利給了我他的鱗片。”
阿爾瓦放下心來，不就是定情信物，都沒有正式确定伴侶的關系，阿爾瓦自信自家上司赢面很大。
“不就是——”
等等，那個家夥給了什麼？
鱗片？
這麼深情？
阿爾瓦這下是真的好奇了，龍族對外族這麼排斥，就連亞龍都會遭到歧視，這年頭，還有龍願意給鱗片？
但是梅芙說她隻是有一個感興趣的對象。
嘶——
阿爾瓦有些糾結，拆散有情人的事情，還是有些太缺德了。
不過——都把鱗片都給出去了，還沒有确定伴侶關系。
阿爾瓦摸了摸下巴。
聽說人類締結婚約都會在婚禮儀式上交換戒指，但龍族沒有這個習俗。
就算是兩條龍指尖交換鱗片也是一種很古老的儀式了。
據說是為了在秩序還未建立起的大陸，交換鱗片能夠确保伴侶能夠及時找到對方的位置。
對于野外生存的種族們來說，這意味着對伴侶完全的信任。
雖然不完全一樣，但阿爾瓦還是做了一個比喻。
梅芙和這個什麼艾什利之間，就像是一方都拿出了求婚戒指，另一方還在“我覺得他有點意思”的階段。
龍族什麼時候出了一個這麼純情的家夥？
阿爾瓦的眼珠轉了兩圈，最後目光狐疑地定格到梅芙的身上。
梅芙不會被騙了吧？
阿爾瓦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緩緩在心裡醞釀着措辭，企圖不要傷到梅芙的心。
“那個……梅芙小姐。”
“請說。”
阿爾瓦深吸一口氣：“您對那個艾什利……了解多少？”
梅芙像是在仔細思考，沉默了一小會之後才開口回答：“那家夥……有時意外的好懂，他瞞了我一些事情，不過我倒是不介意，他有些事情要去做，不過我給了他能夠找到我的方式。”
果然！
他就知道！
阿爾瓦更是加深了對艾什利是個騙子的推測。
瞧瞧這話說的！人類的話本都說伴侶之間應該坦誠，這個艾什利這麼别别扭扭，肯定有問題！
但不幸的是，這個騙子遇到了慧眼如炬的阿爾瓦大人。
任何謊言，終将繩之以法！
阿爾瓦挺起了胸膛。
他一定要揭穿這個騙子，這樣他家上司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上位了。
阿爾瓦沒有壓制音量，但米基爾依舊沒有對他們這裡的動靜有任何察覺。
換言之，梅芙的魔法水平在米基爾之上。
而米基爾，是阿爾瓦認識的人裡魔法水平最強的一個。
如果他家上司出賣出賣皮相就能拉攏這樣一個極強的戰力，那簡直太劃算了。
不過……阿爾瓦先前就想說，梅芙這個名字……總感覺在哪裡聽到過。
不管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梅芙小姐，能讓我看看你的那枚鱗片嗎？”
阿爾瓦神氣十足地站在桌上。
梅芙挑了挑眉，再三和阿爾瓦确認：“你真的要看？”
“你們龍族不是不喜歡同類的氣息嗎？”
阿爾瓦語氣輕快，仿佛看到了自己大好的前程與光明的未來。
等他出去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幾個老不死的揍一頓。
講究證據？
好啊，阿爾瓦心裡的陰暗小龍邪笑一聲，就憑他坑過那麼多龍族還能全身而退的本事，想要捉弄這些惡心的長老難道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你要查是誰動的手？
天可憐見！他隻是被禁足在圖書館被迫給米基爾打工的可憐小亞龍！
阿爾瓦沉溺在對未來的美好暢想之中，對着梅芙保證道：“龍族确實不喜歡同類的氣息，但根據氣息也可以反向找到氣息的主人。”
“那個什麼艾什利在哪裡，到底是誰，我隻要問一問就能知道！”
阿爾瓦的腰闆挺得更直了。
梅芙溫柔地笑了笑，從衣兜裡取出一枚鱗片握在手心。
阿爾瓦突然感覺有一些不對。
他的直覺一向很敏銳，甚至幫他好幾次逃離險境。
上一次這樣完全來不及反應還是他偷溜進阿莎德隆的住所被阿莎德隆一下子扔進牆裡。
隔絕鱗片氣息的法術被解開，梅芙的手指緩緩松開，一枚通體雪白的鱗片靜靜地躺在手心，金色的紋路在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細微的光芒。
阿爾瓦：……
……
噢。
他一定是被米基爾奴役太多出現幻覺了。
不然他怎麼感受到了阿莎德隆大人的氣息。
真是好笑。
哈。
哈哈。
阿爾瓦像一個僵硬的石雕，還維持着那副昂首挺胸的樣子。
他剛剛說了什麼來着？
那個什麼艾什利……騙子……
那些外面的龍哪裡配得上您啊……
連名字都不願意透露的家夥，能是什麼好家夥……
等等。
阿爾瓦發現了一個問題。
梅芙并不知道艾什利就是阿莎德隆。
也就是說，梅芙口中的“他瞞了我一些事情”，應當就包含阿莎德隆的真實身份。
阿爾瓦像是一隻被卡住脖子的大鵝。
阿爾瓦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
“哈、哈、哈哈。”
“您的伴侶真是一表人才——啊不——龍才。”
“一看您們就十分般配！”
阿爾瓦想要掐死十幾分鐘前的自己。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阿莎德隆大人要隐瞞身份，但阿爾瓦覺得自己好像成為了阿莎德隆大人感情生活上最大的阻礙。
看着阿爾瓦馬上要把自己憋死的模樣，梅芙終于收起了鱗片，決定放過這個可憐的小家夥。
畢竟阿爾瓦的反應算是驗證了梅芙的猜想。
艾什利……阿莎德隆……
這樣一來，梅芙大概也能對穆亞城的局勢有了幾分猜測。
看了看神志恍惚的阿爾瓦，對方似乎還沒有從沖擊之中緩過神來，整個龍看上去有些呆傻。
梅芙：“你剛才說，隻要我把你帶出去，你就會給我介紹更好看的龍。”
阿爾瓦陷入了巨大的絕望，他上司拼命想要捂住的馬甲，在他的助攻之下，似乎變得搖搖欲墜。
尊嚴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若是為生命，二者皆可抛。
阿爾瓦在一瞬間思考了自己的死法可以有多少種。
最後還是選擇了妥協：“噢，天哪，梅芙小姐您就放過我吧。”
“您知道的，人類不是說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拆散他人的事情，我可幹不出來。”
“我一向是一條有道德感的好龍。”
阿爾瓦覺得，穆亞圖書館是個不錯的地方，極大的降低了阿莎德隆大人把他拍進牆裡的概率。
梅芙看上去依舊沒什麼變化，也沒有追問阿爾瓦看到鱗片之後奇怪的表現。
隻是将歪到不知道哪裡去的話題重新扯會她來到穆亞圖書館的真正目的。
梅芙：“既然這樣，阿爾瓦大人就再幫我找找書吧？”
一句“阿爾瓦大人”把阿爾瓦神遊天外的魂魄喚了回來，但梅芙看見阿爾瓦渾身抖了一下。
阿爾瓦：“啊哈哈哈，不敢當，不敢當，您叫我阿爾瓦就好。”
真是好笑，阿莎德隆把他拍進牆裡就像呼吸一樣簡單。
阿爾瓦有些惆怅，不知道米基爾那個臭老頭會不會看在短暫的同事情誼把他從牆裡面摳出來。
阿爾瓦抖了抖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阿爾瓦：“對了，您要找什麼書來着。”
還是在圖書館工作好啊，他再也不要和來路不明的人聊天了。
說起來，梅芙小姐要找什麼書來着？
阿爾瓦努力摒除雜亂的思緒開始回想梅芙最開始的問題。
梅芙：“我想要一些關于龍族求偶期的書籍。”
阿爾瓦：……
好像知道了一些上司的秘密。
但是他好像不應該知道。
他不應該待在這裡，他隻是穆亞圖書館一顆自由的野草。
他的耳朵在今天早上出現了一些問題，他突然聽不懂大陸通用語了。
穆亞城太過複雜，他想回家了。
哦，他的家現在也在穆亞城。
阿爾瓦試圖說服自己隻是一個沒有思維的魔法機械，僵硬地扇動着翅膀，飛到對應的書架然後将長久沒有人借閱的書籍拿起，又機械地飛回小桌旁邊。
“梅芙閣下，您的書。”
聽着突然改變的敬稱，梅芙有些稀奇。
梅芙不算一個很罕見的名字，再加上她很久不在外界活動，導緻一般的人單單聽到“梅芙”這個名字并不會有什麼直接的聯想。
但往往得知她就是那個“魔女梅芙”之後，對面和她交談的人就會極快地将稱呼從“梅芙小姐”變成“梅芙閣下”。
這倒是第一次，在完全不知道她身份的前提下的突然改口。
阿爾瓦像是徹底開始擺爛，搬好書後垂頭喪氣地坐在桌上。
“梅芙閣下，您看看這些書是您需要的嗎？”
梅芙拿起最上面的書，封面上寫着“如何度過求偶期”。
梅芙也沒打算在圖書館就找到什麼十分有價值的書籍，更多的是一種打發時間的消遣，畢竟真正的主角到現在都還在躲着她。
“就這本吧。”
梅芙将書拿在手中，另一隻手在空中輕輕一揮，被阿爾瓦取下的書籍有序地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阿爾瓦看上去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梅芙伸手點了點阿爾瓦的頭，吓得阿爾瓦差點又要彈起來。
梅芙：“你要和我一起走嗎？”
阿爾瓦：“什麼？”
但梅芙沒有給他回答的機會，手指在他的頭上輕輕一點，阿爾瓦隻覺得四周的物體突然開始膨脹。
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被梅芙一隻手撈起，放到了外袍的口袋裡。
能夠吸引阿莎德隆來找她的籌碼，再加一個。
阿爾瓦沒反應過來，這個衣兜裡應該有特殊的空間魔法，呆着并不算狹隘。
隻是阿爾瓦摸到了什麼硬質的東西，在梅芙的口袋裡蠕動了幾下，阿爾瓦将等比縮小的玻璃試管拿在手中。
盜多識廣的亞龍此刻陷入了迷茫。
這是什麼東西？
梅芙拿着書，走到一樓的大廳，米基爾正拿着一本書在看。
“您好，我想借一下這本書。”
米基爾扶了扶眼鏡，似乎并沒有發現梅芙的口袋裡多了一個活物。
“這本書……”
梅芙善解人意地接過話：“這本書是特殊類書籍，需要管理員的審批。”
有意思的是，穆亞圖書館絕大部分和龍族有關的書籍都是特殊類書籍。
米基爾翻了翻書，随和地說道：“這本書沒什麼問題。”
“但需要做一些登記。”
米基爾身後的一張紙頁自動飛到米基爾的桌前。
“您的名字是？”
梅芙并沒有為口袋設置隔離聲音的魔法，口袋裡的阿爾瓦也能夠聽見梅芙與米基爾的交談。
“梅芙萊塔·維内蘭達。”
米基爾握着的筆尖停了下來。
口袋裡的阿爾瓦抱着試管的爪子也變得僵硬。
這個名字——不是那個二十年前在王城掀起血雨腥風的那個魔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