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在腦海中搜尋一遍,也不曾記起,書中有這号人物。
不過這也沒什麼稀奇——在原書的劇情中,仇清也隻一心纏着太子,不曾開醫館行診,自然也就不會遇上醫鬧,更不會來到公堂上與人對峙。
那病秧子舉止端莊地在案椅上坐定,呷了一口茶水,咳嗽暫時便壓住了。順便一擡手,制止了錄事正欲按照慣例,拉長嗓音,傳的那一聲‘府正大人到——’
“我是嶽明彰,今晨上任的明都府府正。”他隻介紹了這一句,而後直入正題,“适才接到告案,言杏林醫舍謀害劉府三夫人及其腹中子。”他那雙眼中還帶着咳嗽過後的生理性濕潤,目光卻沉穩中透着犀利,他看向劉府管家,“是你告案?”
自嶽明彰剛一出現,劉管家的目光就緊盯住他不放,隻待他問話陳情,得此一問,老管家自然如倒豆子一般将來龍去脈添油加醋地訴說一通。
嶽明彰皺眉思索片刻,正欲開口,卻見一旁被訴告為疑犯的年輕女子,竟然緩緩直起了身。
劉管家震驚地看着仇清也,“你——”
衆人矚目之下,仇清也不慌不忙地揉搓着膝蓋,如果忽視掉她起身時的那片刻踉跄的話,動作稱得上優雅。
在這府衙威嚴之地,她那一身青色攏紗羅裙,尤顯得格格不入,仿若誤入了禁地的仙子。
府衛長在一旁看得出神,竟忘記第一時間将她按回原地。
林一捶打着跪得酸痛的膝蓋和發麻的小腿、腳踝,心中不知第多少次地歎息這具身體的不争氣。她稍作緩息後,便狀若無事發生一般,躬身盈盈一拜:“民女拜見府正大人。”
嶽明彰沒有說話,反倒是一旁的錄事,觑着他不動聲色的神情,揣摩着訓斥道:“大膽,大人讓你起來了嗎?”
“大人卻也沒有說我不能起來。嫌犯而已,待大人查明真相後自會還我等清白。況且,我記得大安律法中有一條——百姓上訪,官員勿命跪拜;若有請求,依禮座談,互相尊重,秉公行事。”
林一讀研時學的是法醫,法、醫兼修,缺一不可,是以林一每每碰到法律相關的總會不由自主地多加關注,而她之所以對這一句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原書中,女主用它怼過人,怼的還是仇清也。
原書中,仇清也傾心太子,時時纏在他身邊。而顧纾安對她向來避如蛇蠍,隻有一次例外。那時正逢太子與戰娴冷戰,顧纾安剛在朝堂之上因戰家翻案一事與人争得不歡而散,心中煩悶,便沒有管顧仇清也跟在身後亦步亦趨的糾纏。
恰巧戰娴此刻來尋他,欲言說戰府舊事,顧纾安便冷了臉。仇清也見他對戰娴态度冷淡,還當自己上位有望,頗為得意地揪住戰娴見太子不行禮一事,想要大做文章。戰娴便回怼了她那一條律法。
那是大安律法中僅有的一條,稱得上民與官平等的律令。林一便記了下來。
……
“你要訪訴?”嶽明彰問道。
“正是。”林一目光沉靜卻執着地與他對視,字字清晰道:“民女要訴的是——今晨杏林醫舍照常經營,并無不妥之處,而遇劉府家丁前來鬧事,将其府上夫人之死誣陷于我。我杏林醫舍内諸人,與劉府素無交集,更無仇怨。唯一巧合即是昨日劉三夫人在我醫舍看診,若以此便斷言是我醫舍害人性命,着實冤枉。且近日醫舍行事諸多不順,民女懷疑是有人惡意構陷,請大人明察!”
劉府管家指着她,倒吸一口涼氣:“你你你……你倒打一耙,血口噴人!”
林一不理他,隻看着嶽明彰重複道:“請大人明察。”
“既是訪訴,确無需跪拜。隻是案情在先,你嫌疑未消,作為疑犯,自當堂下受審。”嶽明彰道。
“大人也說了是疑犯,既是懷疑,便算不得戴罪,無罪之人,大安可有跪着聽審的律法?”
嶽明彰的眉角壓得稍低,似在努力思索,又似在醞釀一場風雨。就在衆人皆以為這個新上任的府正大人終于是難以忍受有人如此這般挑戰權威,準備發難之時,他卻又極淡地笑了一下,“确實沒有。”說罷竟似松了一口氣,“你言之有理,府衛,為她設座。”
……
說實話,林一在開口之前,都覺得自己是在作死。
身為嫌疑人,老老實實地聽審,問什麼答什麼就是了。她适才起身,一方面是因為久跪之下,膝蓋實在疼痛難忍,另一方面,也是想引起嶽明彰的注意。
讀研期間,她讀過不少案例,也旁聽過幾次訴訟現場。
按照常規流程,原告方需要提供充分的證據來證明自己主張的權利和要求是合理的,如果證據不充分,案件極有可能被駁回。現代社會倡導誰主張誰舉證。但在古代,在這個不知是何時代的世界,林一從未妄想過能得到如同現代社會的人性化待遇。在這裡,原告和被告注定是不能平等的,拿不出證據證明自己沒做過的事,就可能被草草定罪。
而她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橫禍中,實在太被動了。
方才劉管家那一通陳情,雖有誇大,雖然隻是受害者的懷疑,但林一沒有一條站得住腳的證據去反駁。所以,她試圖将自己也放置到原告同等的位置上。
無論如何,氣勢上不能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