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陽光正盛。
陸離撐着頭斜倚在美人榻上,用蒲扇輕輕給元宵扇着風。小孩兒每天早上玩得瘋,一到中午的時候就犯困,得睡午覺。陸離倒是不困,但夏日裡天太熱,他的體溫又偏低,小孩不貼着他睡就會被熱醒,醒來就要鬧。
後頭隻好也養成了小憩的習慣。
陽光傾瀉而下,恰恰打在了小孩兒右臉頰的那道疤上。刺目的光線映入眼簾,陸離手上動作一頓,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心髒毫無預兆地傳來陣陣絞痛,疼得陸離幾乎快喘不過氣來。他蹙着眉頭放下蒲扇,纖長的手指透過那層薄薄的衣衫,輕輕按在自己的心口,本意是想緩解,然而那痛意卻随着手指的撫摸愈發嚴重。
恍恍惚惚間,陸離仿佛看見了另一道身影,卻始終看不真切。他伸出手直覺性想将那道身影抓回,可掙紮許久,模糊的身影卻漸漸遠去,最後蓦地消失在了記憶深處。
再也不見蹤迹。
痛意終于消失,陸離陡然脫了力,倒在榻上,臉色一片慘白。青絲忽地濺上幾滴淚,直到感受到手背上的熱度,陸離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冰冷的指尖撫上了自己的臉頰。
動作微微一滞。
是淚。
陸離艱難地撤回手,不得不接受這個怪異的事實——
他哭了。
*
鏡中淚臉近在咫尺。
妫夬描摹着鏡中人的輪廓,淚珠浸濕眼睫。
清瘦的肩膀被白衣虛虛包裹着,妫夬又穿上了他曾厭惡到極緻的那襲白衫。那刺目的白衫,那不詳的白衫,那本該被妫夬狠狠踩在腳底撕碎的白衫——
卻在兩年後毫無征兆地成為了妫夬唯一的精神寄托。
或許時間總是一場輪回。
兩年前陸離在透過鏡子看他。
兩年後他在透過鏡子看陸離。
日日夜夜的折磨是一擔毒水,挑起太重,飲下太疼,放下難舍,灑下不忍。
于是輾轉幾番。
妫夬擔起了這桶毒水。
可這桶毒水是如此沉重。
妫夬擔不起。
于是他飲下毒水。
無數次在痛苦與折磨間徘徊。
“陸離……”
妫夬死死攥緊手心,早已幹涸的指骨幾乎快穿透手背,像是在抑制着什麼。微弱燭光之下,鏡中人的表情脆弱又痛苦。眼角源源不斷湧出淚水,妫夬掙紮許久,終是猛地脫了力,倒在鏡前泣不成聲。
破碎的鏡片在妫夬身上劃出一道又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那陣壓抑難捱的情緒蓦地洶湧而出,妫夬無力地倒在地面,閉了閉眼。紅燭因動作而掉落,猛地砸在妫夬手腕上,灼燒着他腕骨處的皮膚。
他卻仿佛并未察覺到痛意一般,隻是靜靜倒在地面,任由眼淚滑下臉龐,任由烈火蠶食着光潔的皮膚。
和指骨。
那處新生的肉被妫夬反複剔下。
啃食。
吃肉會有快感麼?
妫夬不知道。
他隻知道在啃食自己的時候,那種濃烈的痛苦幾乎快讓他死掉。
但他仍舊選擇了這種方式來報複自己。
即使陸離并不會從中獲益。
即使受折磨的始終都隻有他自己。
*
七日後,人間。
元宵拽着陸離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了前頭,不時睜大眼睛驚歎一聲,又仰頭望向陸離,興奮地指指前方,道:“爹爹!好漂亮!”
陸離“嗯”了一聲,将銅闆遞給攤主,才接過糖葫蘆,将糖葫蘆塞進了元宵手中,溫聲道:“好好走,看路。”
“好!”
元宵先喂陸離吃了一個,才高高興興地咬着糖葫蘆跟上了陸離的腳步。脆脆的糖衣在口腔之中化開,元宵開心得眯起了眼。若不是施了遮掩的術法,恐怕小龍現在的尾巴已經擺到天上去了。
吃完糖葫蘆,元宵又央着陸離給自己買了些零嘴。事實證明會撒嬌打滾還是有點用,元宵趴在陸離肩頭,一邊嚼着栗子一邊哼唧道:“最喜歡爹爹啦~”
陸離有些無奈地捏捏小孩兒臉頰,道:“就準吃一點。”
元宵聞聲,“嗷嗚”一聲環住陸離的脖頸,蹭蹭他的臉頰,聲音黏黏糊糊的好可憐喔:“爹爹~再給元宵吃一點、就一點點好不好嘛~”
最後陸離被他蹭得沒法兒,率先敗下了陣,捏捏元宵的臉頰,又同他親昵地蹭蹭鼻子,才笑罵道:“小無賴,給你吃,别蹭了。”
“嘿嘿,爹爹最好啦~”
最後元宵如願以償,敞開肚子吃了個歡。等陸離帶着孩子回到客棧的時候,小龍崽子的肚子已經變得圓滾滾的了,恹恹地趴在陸離肩上,尾巴纏着陸離的手臂,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着他的手背,委屈道:“爹爹,肚子疼。”
陸離這下是真沒轍了,把被褥掀開,敞開懷抱無奈道:“過來。”
小龍聞聲,倏地鑽進了陸離的懷裡,還不忘用龍角拱着他的胸口委屈哼唧。陸離給他揉揉肚子,又給他喂了點藥丸,才點點他的鼻子數落他:“下次還要吃那麼多嗎?”
元宵“嗚”一聲,尾巴纏住陸離的手腕,将他的手扯了下來,才委屈道:“不吃了。”
“爹爹不要罵元宵。”
小小的尾巴拍打着陸離的手心,動作輕柔似是讨好。陸離掐掐小龍崽子的臉頰,才将他撈起,好笑道:“過來洗洗。”
“好嗷——”
小龍崽兒乖乖趴在浴桶上,眼巴巴地看着陸離。溫熱的巾帕拂過龍脊,元宵舒服地哼哼兩聲,兩眼一閉,腦袋一歪便沒了動靜。
感受到手腕上的觸感,陸離停下動作低頭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