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天色剛亮,源源不斷的鐘鳴聲便開始響起。元宵被吵醒,也不發脾氣,隻是揉揉眼睛,撐着床榻在原地坐了許久,才拖着搖搖欲墜的身體,迷瞪着眼鑽進陸離的懷中,無意識地啃咬着他的肩膀。感受到肩膀處的異樣,陸離緩緩睜開雙眼,輕歎一聲,托着元宵小小的身子起了身,柔聲問道:“餓了?”
元宵哼唧兩聲,便算是答應了。小孩兒的尾音帶着點黏黏糊糊的勁兒,陸離俯身在他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吻,聲音帶着點好笑,“不想吃糊糊了?”
元宵“唔”了一聲,認真思考半晌,才仰頭看着陸離,點了點頭,話音含糊不清,“不次、糊糊、呀~”
他說話還顯得有些費勁,但已然比前幾日好了不少,陸離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便伸出手捏捏他的臉頰,哄道:“不吃糊糊了,爹爹帶你去吃别的,好不好?”
元宵“啊唔”了好幾聲,才止住興奮,趴回了陸離的肩膀上。感受到小孩費力啃着磨牙棒的動作,陸離摸摸他的臉頰,溫聲道:“先不啃了好不好,爹爹給你洗一下臉。”
“嗯!”
元宵乖乖地放下磨牙棒,坐在桌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就這麼看着陸離,任由他拿沾了溫水的巾帕在自己臉上擦。小孩兒聽話得緊,平時不經常哭也不經常鬧,特别招人喜歡。
尤其是自家爹爹的喜歡。
給元宵擦完小臉後,陸離彎腰往小孩兒臉頰上親了一口,彎彎眼眸将他抱起,給他挑了件毛茸茸的外衫,又戴了個暖呼呼的帽子,确定不會冷到他之後,才帶着他出了門。
殿外寒風陣陣,元宵卻舒服得在陸離懷中直打滾。毛茸茸蹭着臉頰,元宵露出一雙澄澈的眼睛,好奇地往四周環顧一圈後,才收回目光,攬住陸離的脖頸在他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大口,同他貼貼臉,心滿意足道:“薅喜翻~爹爹呀。”
小小的手捧着陸離的臉頰,帶來陣陣暖意。陸離親親元宵的臉頰,道:“爹爹也喜歡元宵呢。”
小孩兒被親得咯咯一笑,陸離心下一片柔軟。
将衣角又往小孩脖頸上掖了掖,陸離正欲邁開步子離開原地時,卻忽地聽到了一陣異聲。他猛地停住腳步,似是感受到了什麼,倏地擡眼望去。
映入眼簾的是帶着點淺藍色的白發,陸離眼神一凜,護好懷中的元宵,正欲往前走去,王湮卻像是察覺到什麼,轉頭看了他一眼,朝他做了個口型:
“别來。”
“……”
沉默半晌,陸離點了點頭,收回腳步,直直站在了原地。
不遠處。
沈瓴忽地伸出手攥住王湮的手腕,眼眶發了紅:“王湮……”
王湮冷眼看着他,眸中神色并無半分波動,“松手。”
沈瓴卻加大了攥緊手腕的力度,什麼也不說,隻是這麼紅着眼看他。
兩人僵持許久,王湮勾起唇角,嘲諷道:“沈将軍,如今我靈力盡失,成了個徹徹底底的廢人,不是已經如你所願了嗎?怎麼你還要對我糾纏不清?”
“難不成你真喜歡上了我不成?”
聽到這句話,沈瓴的臉色在刹那間變得無比慘白。王湮收回笑意,冷聲道:“放開我。”
“王湮……”
“我讓你放開我、讓你滾!你聽不懂嗎!”
“啪——”
臉頰上蓦地出現一道紅掌印。王湮攥着發燙的手心,冷冷看着沈瓴。兩人僵持許久,沈瓴顫抖着嘴唇,蓦地松了手,聲音沙啞:“我們真的不能回到從前了嗎?”
“回到從前?”王湮頓時感覺可笑無比,逼問他:“回到哪個從前?是你給我下藥害我靈力盡失、是你次次想要我的命、是你想借着我的手害淵海的從前?”
“沈瓴,别做夢了,我們回不到以前了。”
此話一出,沈瓴臉色在刹那間變得無比慘白。他身形搖搖欲墜,王湮卻不甚在意,隻是目光灼灼看着他,眸色帶着自嘲:
“雖然我确實恨你 ,但你既然已經放我走了,我便絕不會來找你報仇。”
“我王湮說到做到。”
他太清醒。
赤海和淵海一直有合作,他不會因為自己一個人的私事而去影響整個族群,也不想因為自己的私事去影響陸離。
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太蠢。
話已至此,沈瓴隐忍片刻,終是緩緩松了手心,頹然往後跌退了兩步。王湮卻連看都不再看他,便轉身離開了原地,臨走前隻留下一句:
“别再來找我了,沈瓴,我們沒可能了。”
沈瓴聞聲,頹然閉了閉眼。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麼。
可早已來不及了,永遠挽不回了。
……
直到王湮走到自己面前,陸離才收回目光,強迫自己忘掉那道失魂落魄的身影,低聲道:“舅舅……”
王湮沉默半晌,忽地悶笑幾聲,開口問道:“小離,舅舅是不是太蠢了?”
“頭一遭動心便把自己搞成這副慘樣,啊……真是好丢臉啊。”
他聲音帶着笑意,說着說着,眼眶卻是漸漸紅了起來。淚珠滾下臉龐,王湮強撐着笑了許久,那陣晦澀難聽的笑聲終是轉作崩潰的哭聲,刺痛了陸離。
從他有記憶開始,不論遇到再難捱的事,王湮都從沒有在他面前哭過。
可這次為了沈瓴,他竟在他面前哭得如此凄慘。陸離鼻頭一酸,騰出一隻手給王湮擦擦眼淚,道:“舅舅,我一直都在。”
“我一定會幫你報仇。”
王湮卻閉了閉眼,輕聲道:“小離,不要為了我的私事去影響淵海。”
陸離攥緊手心,“我不會影響淵海的,舅舅,我隻是不想輕易放過他。”
王湮搖了搖頭,緩緩睜開雙眼望向陸離,“不要為了我動手,小離,聽話。”
“……”
沉默許久,陸離終是收回了手,卻仍是未應聲。感受到氣氛的沉悶,元宵從陸離懷中費力地鑽出,朝着王湮伸了伸手,吃力道:“舅爺、不、不哭。”
“元宵擦、擦眼淚。”
被元宵抱着安慰了好一會兒,王湮的情緒才算緩過來不少。将碗中的羊奶喂完,陸離忽地察覺到不對勁,“是誰把他帶進來的?”
王湮身體一僵。
答案不言而喻。
手中的湯匙被生生捏碎,陸離攥緊雙拳,忍耐許久,到底是未能忍住,猛地站起留下一句“等我回來”,便氣勢洶洶地朝着殿外走去了。
*
瞧見沈瓴失魂落魄的模樣,妫夬到底是未曾再出口嘲諷。兩人沉默許久,沈瓴低聲道了聲謝,便疲憊地轉身離去了。
送走沈瓴後,妫夬正欲轉身離開原地,卻忽地被一陣勁風攔住了去路。熟悉的氣息襲來,還未等妫夬回過神來,陸離便猛地将他按在地面,神色扭曲,“我有沒有說過,讓你别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