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今夜。
甯瓷身着一襲白衫,在臉上用戲園子裡買來的油彩,化了個白底桃花面兒,解開頭上的發髻,一襲長發及膝,站在小佛堂外的花園子裡,對着慈甯宮高唱一首昆曲。
幽幽昆曲無需唱全乎,隻要唱得精髓就好。
尤其是那一句——
“烈火燒遍慈悲院,百口驚魂,焚香沉冤,憑欄哀唱那個劊子手,一朝一夕,一夢一年。”
唱罷,她便從慈甯宮裡的專屬暗道回去。
若是能偶遇一兩個起夜,或難免的小侍婢,小太監們,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其實,甯瓷并不太會唱昆曲。隻是兒時,太子燕玄曾帶她去戲園子裡聽過幾回。
那咿咿呀呀的軟語聽了,确實骨頭都要酥半邊。
可這咿咿呀呀的軟語,若是夜半時分聽了,那便是魂兒也要失半天。
前幾天,甯瓷每夜這麼唱一唱,總覺得缺了點兒什麼。
今夜化了這麼個白底桃花面兒再去唱,偶爾能聽見一兩聲不知從哪兒傳來的驚聲尖叫。
她很滿意。
隻不過,等她回了自個兒的寝殿,卸下這油彩化的桃花面兒,再去床榻後頭的小屋瞧瞧那受傷的侍婢時,這侍婢睜開了雙眼,開口說話了:“你每夜唱這麼一回固然能吓到太後,但也太冒險了。”
“你知道我是為了吓她?”甯瓷有點兒意外。
“那老妖婆暗殺了很多忠臣良将,每次殺人都是直接滅門,百口人命,總該是有的,這不難猜。”
甯瓷坐到她的榻沿,拿過她的手腕,搭了個脈象,脈象平和,有好轉的迹象。
于是,甯瓷正視着她:“你是誰?”
許是這幾日的相處,這侍婢也深知甯瓷對她的善意,這會兒,她也不扭捏,直接道:“阿酒。”
“你認得我爹爹?”甯瓷又問。
“你爹爹?”阿酒納悶道:“那個皇帝老兒麼?”
甯瓷了然,這個阿酒什麼都不知,更不知自己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那你認得簡明華嗎?”甯瓷又問。
“不認得。”阿酒坦然道。
這一回甯瓷着實驚訝了:“你不認得?那為何你為了簡家被滅門一事,這般沖撞太後,還鬧了個差點亡命的下場?”
“哦,我是金陵人,咱們金陵城的人,誰不知道當年簡家被殺,其實是太後下的懿旨呢?我雖不認得簡明華大人,但我知道這件事啊!”
甯瓷的心頭頓時湧現出滿腔的震驚和激動:“你隻是知道這件事,就跑到宮裡頭沖撞太後了?天啊,你好大義啊!就好像是……像是女俠一樣。”
她這麼一說,阿酒本是大大咧咧的,頓時有些羞赧了幾分:“哦,其實也不是我大義。主要是,我有個喜歡的人,是他自己說的,我是為了他,才進宮來的。不過我這人,有勇無謀,就這麼沖進來了,卻沒顧着後果。”
這番話聽得甯瓷雲裡霧裡的:“你喜歡的人?是誰啊?他認得我爹爹?”
這話一說,阿酒怔了怔:“你爹爹?”
“嗯,簡明華便是我爹爹。”甯瓷如實道:“我本是被欽定的太子妃,但家門被滅,大家怕我一身晦氣影響了太子的皇命,便撤銷了婚事,改為把我冊封成了公主。”
“啊,我知道了!”阿酒頓時激動道:“你是簡雨煙!當時欽定的太子妃選的是你,不是你姐姐,咱們整個金陵城的人都震驚了好久!因為,大家都知道,其實太子喜歡的是你姐姐簡雪煙,對吧?”
甯瓷:“……”
“哦,我這人心直口快,你别介意。”阿酒憨憨一笑,原是有些慘白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紅暈。
甯瓷遲疑了好一會兒,本想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阿酒,但思忖了一瞬,覺得,自己既然都隐瞞了這些年,沒必要遇到一個為自家幫襯說話的人,就将自己的一切和盤托出。
畢竟,謹慎點兒的好。
“你喜歡的那個人是誰?”甯瓷換了個話頭,問:“他對你說了什麼,就讓你進宮了?”
“他說,隻有簡明華恩公一家的血海深仇報了,他才能考慮成親。”阿酒如實道:“我喜歡他很多年了,聽他這麼一說,我就坐不住了。而且,他一直想要激一激太後,奈何根本靠近不了皇宮。所以呢,我就找了個浣衣局的活兒,混進來了。”
“那你是怎麼被發現的?”
阿酒笑了:“我要讓所有宮裡頭的人都知道,那老妖婆曾經在金陵城對簡家做了什麼。所以,我在浣衣局裡,把簡家被滅門的事兒,跟其他人都說了。不是要激一激那老妖婆嗎?我就想了這麼個法子。”
甯瓷沉吟了一會兒,問:“你喜歡的人是誰?他為何要為我簡家報仇呢?”
“洛江河。”阿酒如實道:“我隻聽他說,他後來有這般好生活,能學武,有本事,其實都是簡家所賜。所以,他要為簡家報仇之後,再成親。”
“洛江河?”甯瓷喃喃地道。
“你認得嗎?”
“不認得。”甯瓷如實道:“好像……他不是在我府上的幫工,沒聽說過這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