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密林深處，巨木參天，萬千藤蔓垂墜而下，結成重重屏障。

枝葉虬結錯落處有一座小木屋，修建的年頭有些久了，些許枝葉鑽入牆闆和屋檐的縫隙裡，向陽處甚至開了幾朵不知名的小花。

可屋内卻不如屋外那般盎然有序，角落裡堆滿空酒壇，僅有的陳設全被砸得稀爛，一時連落腳的地方也無。

崔雪時醒來時，眼前便是這樣一副糟糕景象。

将她裹來的裁月亦倒在一旁，被浣月刺穿的鎖骨下，漆黑醜陋的傷口正汩汩淌出膿血，無半點愈合迹象。

那是天授神器灼燒魔氣的結果，除非清濁之氣鬥出個勝負來，否則，那傷口隻會不斷地燃燒和撕裂。

正道仙門常說，堕魔之人會被魔氣操控，徹底失去神志，無論親友故舊還是同宗同門，皆會毫不留情痛下殺手。

可裁月沒有苛待她，隻将一件黑色外袍鋪在一臂之遙的位置，讓她能有處幹淨的地方睡覺休息。

崔雪時神色悲憫，即便知道他已成為魔物，卻還是想要救他。

可林中除了樹就是草，又不能運轉靈力，她也不知，究竟該怎樣救他。

要是崔寂在這就好了，他總是知道很多助人救人，給人療傷的法子。

“漉……月……”裁月睡得并不安穩，每過一會便會輕聲呢喃着漉月尊上的名字。

逃入密林之時，崔雪時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漉月在哪兒。

裁月說，漉月死了。

她的賦形之術被誣為禁術，連累寰日宗滅門，她終日愧悔難當，将自己耗得油盡燈枯。

裁月欲帶她前往東海方丈山，請傳聞中的醫仙為她救治，可那醫仙知曉，百年前裁月曾對抗仙界，為怕惹來麻煩、攪了清靜，任其叩頭流血、好話說盡，也不肯出手。

前有醫仙拒救，後有仙盟追殺，漉月不想再連累裁月，便自行做了了斷。

漉月雖死，壓制魔氣的禁咒仍有部分效力，但失去了她，裁月再無自縛自守的必要。

他沖破禁咒，一夕成魔，打退仙盟各家後，便躲入了這密林之中。

誰知，浣月取丹砂寶冊之時，恰遇見他一身魔氣、酗酒發洩，二人一番交戰，竟成一死一重傷的悲慘局面。

崔雪時看得出來，裁月心底有恨。

若換作是她，相守百年的道侶舍命救人，卻換來個被迫害緻死的下場，她也會恨這世道、恨所有人，甚至恨自己沒能保護好他。

“漉月……”裁月緩緩睜開了眼，那是被魔氣熏染過的眼睛，黑多白少，如一口幽邃古井般攝人心魂。

“尊上！您醒了！”崔雪時隻能弄來些療傷草藥，還是從前聽崔寂提過的，她将草藥碾碎，塗抹在他的傷口上。

天授神器灼燒着裁月的血肉，也燒毀了他的神志。

他之所以善待崔雪時，全因她是漉月舍去半副骨血、賦形成人的“孩子”。她身上與漉月相似的氣息，令他自紛繁亂象中尋到了一分平靜，也安撫了他因久痛難愈而漸漸麻木的軀體與魂靈。

“水……渴……”裁月嘴唇幹裂，持久流血導緻它泛出異樣的灰白。

崔雪時小心照料着，先替他塗完藥，又喂了些水，再尋了一塊帕子，替他細細擦去滿頭滿臉的汗。

裁月伸手，想要摸摸崔雪時的頭，卻發現自己滿手都是血污，停在半空又再度縮回。

“你……不怕我嗎？”他聲音虛浮，松軟無力。

“不怕。”崔雪時看見血污，又捧起他的手，替他輕輕擦拭。

“若我……失了神志，連你、連崔寂……都要殺呢……？”

“您若真要殺我們，就不會問這句話。”

裁月忽然笑了，笑聲像是從喉嚨裡滾過似的，帶着壓抑和自嘲。

但他的清醒沒能維持多久，因傷勢太重，不多時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法力受制，崔雪時搬不動他，現下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便是用樹枝和藤條制一塊長木闆，将他運出密林，就好辦了。

沒有趁手的工具，就隻能靠人力。

再為裁月上藥時，她滿手的斑駁傷痕恰落在了他的眼裡。

“不必……如此麻煩。”裁月痛得長長出了口氣，“她留給你們的東西，帶了嗎？”

崔雪時想起，漉月尊上說，禦靈之道易學難通，所以離開南殿時，他們帶上了《禦靈秘冊》，方便時時溫習一二。

彼時崔寂出山洞覓食，秘冊便由她随身帶着。

崔雪時取出秘冊，奉至裁月面前：“漉月尊上說，我雖由殘魂化形，但天生自有修行法門。禦靈一道可以涉獵，不必強學。而雲暄僅習禦器，禦器與禦靈有異曲同工之處，便先行傳授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