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圍不見一點兒光亮,仿佛天還沒有亮,但又像是被人蒙上了眼睛。
崔寂動了動僵硬的四肢,下意識地撫上胸口,珠子果然沒了。
“師姐……”他太久沒進水米,嗓子啞得厲害,“崔雪時……!”
消失了。
她的靈力、她的心跳、她的聲音……全部都消失了。
崔寂提不起來一丁點兒力氣,他像個碎了一角的貯水罐,越想掙紮,生命力就流逝得越快。
師姐……你回答我。
無盡的黑暗讓他辨不清方向,如浸在墨汁裡,又濃重又黏膩。
不多時,他聽見了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
“崔寂無能,配不上這等寶貝,”蝙蝠臉的男人嘿笑着,“這顆珠子我搶了便是我的,反正寰日宗不講那些個規矩,誰也不能把我怎麼樣。”
“悠着點,珠子裡那個,怕是個與他共生的靈物,離了他未必能活。”
這聲音……?是胡大班!
崔寂看不見,隻能靠聽的,為了聽得更清楚,他往前走了一步,乍一伸手就觸到了冰冷的鐵栅欄——他被關在了一座囚籠裡。
“你放心,我明白,”蝙蝠臉似用了什麼功法,“在我剝離那東西之前,保管讓他倆都活着。”
竹聲聲的确活着,被抓來的過程中,她與崔寂離得時遠時近,她的靈力變得非常不穩定。
她沒有辦法,隻得接納這具地精的軀體,将靈力引渡過去,等待反擊的機會。
“可是蝠牙,”胡大班語氣陰冷,“别忘了我們之間的交易,我将這歹毒小子的行蹤賣給你,你要給我報仇。”
報仇?
胡大班不會以為,他的眼睛是崔寂弄傷的吧?
“當然沒忘,”蝠牙伸出彎鈎狀的尖銳手指,向崔寂走去,“我這就替你取他一雙招子,一報還一報,很是公平。”
“别動他!”竹聲聲驟然出聲,“胡大班,你的眼睛是我弄瞎的,你要報仇也該找對人才是!”
“你倆同氣連枝,哪個都不無辜!”胡大班恨極了,他意在飛升,如今目盲不能視物,任他再努力,天界也未必肯要一個瞎子。
蝠牙走近鐵栅欄,立刻感到施加給琥珀珠的禁锢受到了沖擊。
可見崔寂與那靈物就是離得越遠越好,一旦靠近,難免二人聯手,緻使他的計劃功虧一篑。
他警惕地後退幾步,甩了一把剔骨刀給胡大班:“自己的仇,自己報吧!但須得留他一口氣,免得死一個,另一個也活不成。”
竹聲聲最擔心的事發生了,無論蝠牙還是胡大班,若沖她來,她有積蓄靈力絕地反擊的機會。
但琥珀珠被禁锢,她與崔寂靈力連接已斷,哪怕離得并不遠,她也無法占據崔寂的身體來反抗。
眼看胡大班離他越來越近,竹聲聲急不可耐:“雲暄,你服個軟,求求他不要傷害你!他提什麼條件,你都可以先答應!”
崔寂看不見,隻能感受到越來越強烈的殺意。
以他對胡大班的了解,先弄瞎他,再毀了他的仙途,别說求饒了,即便立刻死在他面前,也解不了他的心頭恨。
好在胡大班答應蝠牙,留他一條性命。
所以隻要讓他砍上幾刀、洩個憤,他和師姐就暫時都安全。
“不——!”竹聲聲驚呼。
胡大班出手極快,尖銳刀刃貼着崔寂的眉骨猛地刺了進去!
崔寂看不見,情急之時,他腦海裡浮現的,是師姐曾說,他們一體雙魂,他痛的時候,她也會痛。
為此他封閉了五感,而後冰冷的剔骨刀刺進了他的左目,一剜一挑,又刺進了他的右目。
或許是太痛了,即便封閉了五感,也痛得他幾乎忘了呼吸。
原本俊美的面龐忽地鑲上兩個血洞,鮮血滾流而下,似在臉上結了蛛網。
“雲暄……!雲暄!!啊啊啊——!”
竹聲聲内心痛極,直嘔出一大口血,琥珀珠中霎時血霧彌漫,她拼盡全力沖擊蝠牙的禁锢,可惜沒能成功。
“師姐……”崔寂倒在囚籠裡,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你活下去……把我的身體,拿走……給你……”
人在将死之時,此生的記憶會像走馬燈一樣閃回。
他六歲時,母親對他說,人死了就不痛苦,所以她病死了反而是種解脫。
現在他也要死了,唯一的遺憾,是沒見過崔雪時的樣子。
不……也許他看過的,師姐在他識海裡畫畫,那個沖自己撒嬌的女子,就是師姐本來的樣子吧……可是好潦草啊……
介于生死之間的感覺是漂浮的,是虛妄的,是某個念頭的搖擺拉回,又是沉淪疲憊的重重睡去。
夢境裡混沌空無,卻反複讓他聽見,一把并指粗細的短刃,紮進自己的眼眶裡翻攪,磕碰着顱骨,劃拉出的“咯吱咯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