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鏡感覺怎麼樣？”

從大廈出來時天色已晚，暖橙色的背景下，高樓間熾熱疾風也逐漸柔軟下來，綢緞一般夾雜着涼意撲面而來，在人群中穿行遊走。

樓前空地，奚瑤接過助理遞來的棒球服披在薄襯衫之上，遮蓋住因為涼意顫顫發抖的肩膀，晚霞落在黑衣上愈發顯眼，像披着橙色的紗，她将攏在衣服下的長蜷發捋出，又攏緊了外套。

擡起手揉揉後頸，奚瑤接過助理遞來的水杯仰頭猛灌一口。

笑得極不痛快：“砸了。”

現場五個評委，她演完規定的片段後四個都臭了臉色，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什麼！——說明她的演技實在到了人人共憤的地步！

經紀人劉欣實在不敢相信。

也不是不敢相信，在她心裡，以奚瑤的秉性脾氣不當場跟人鬧起來就不錯了，再說本來這試鏡也是半路撿來的——作為一個十八線加的流量，奚瑤平時的狀态就是無人問津——這麼想，通過不通過其實也不重要。

慢慢熬，總能厚積薄發。

“......還有一個評委，”從喉嚨裡輕笑一聲，拳頭握緊，奚瑤嘲道，“從頭到尾根本就沒出現過，據說是劇組請來的特殊顧問，架子特大。”

拍拍自家藝人的肩膀，劉欣推着兩人向前走，安慰道：“行了，收拾收拾心情别牢騷了。走，姐請你們吃大餐！”

.

飯館。

“聽說這網劇其實是個小說改編的，”一邊刷着手機，奚瑤語氣中是難掩的遺憾，“原著《千月》我看過，作者寫得不錯，不知道網劇拍出來怎麼樣？”

“怪不得你願意來，”端過面，撲面而來的濃香勾人饞蟲，劉欣心情大好，“不管怎麼說，聽天由命吧！”

總之，消息沒出來之前，做好最壞的打算總沒錯。

不悅地撇了撇嘴，奚瑤勾着垂落耳邊的碎發，一邊等飯一邊郁悶。

一抹身影突兀闖入視野。

——飯館門口，被淺棕色風衣裹着的瘦小身軀被男子拉着手走進，許是逛了一天精疲力盡，前者表情看上去有一種随時準備撒手人寰的喪氣，無神目光藏在黑框眼鏡之後，眉眼清麗如畫，讓奚瑤有種莫名熟悉感。

往事如數九寒風嗖地朝上蹿，她忽然想起來，耳邊響徹校園的聒噪鈴聲尾巴堪堪落下。

講台上女孩正色：“奚瑤，考試前十五分鐘内允許進教室。”

“知道。”

青澀少女倚靠在門沿旁邊，蔥白色手指牽着微蜷的馬尾尖撥弄，顔色分明，深邃的眉眼挑釁至極，嘴角還挂着一抹嚣張的笑。

“這不是等着最後一分鐘嘛？”奚瑤嚣張回答，“你管我！”

還沒反應過來，記憶中痞氣的女孩便被人一把拉住手臂狠狠一拽，拽進教室，拽到考場中唯一一個空位上，強勢且不容置疑地按着她的肩膀坐下。

“你......”

哐啷一聲卷紙和筆被按到奚瑤面前的桌子上，她的眼神也下意識順着聲音看向那裡。

“我特别讨厭遲到的人，尤其那個人還是我的同桌。”

.

“您的牛肉面。”

順着奚瑤的視線看去，劉欣奇道：“認識的人？”

“昂......算是吧，”奚瑤不置可否，握着筷子默不作聲地将碗裡本就不多的牛肉二次加工，分成了一手數不過來的數，眼珠遊移，不知道在想什麼，“就是之前有過幾面之緣。”

——“幾面之緣”。

确實是這樣，當初上學時奚瑤上課睡覺曠課打架一條龍，除非躲不過的考試會賞臉出現外，其他時間學校基本查無此人。

浪的時間久了，也沒人管她。

林簡還是頭一個。

埋着頭扒拉了幾口面條，吃得沒滋沒味的，多年心中長出的刺留下的茬隐隐又有了新生的迹象，奚瑤的視線盯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哐當一聲。

“林簡，我是不是太給你面子了？！”男子滿臉愠色，拍案而起，“我花了這麼多錢，是你說不願意就不願意？不行，今天你必須給我個說法！”

微微偏頭，林簡依舊端坐如山，甚至連埋頭吃飯的動作都沒絲毫變化，從側面看，利落的下颌線埋入棕色大衣豎起的領子，細長脖頸上雪白裡襯扣到了最後一個，嚴實得反常。

态度很明确。

這注定是一場獨角戲——冷場了大約一分鐘，林簡從随身手包中掏出一沓鈔票，冷淡開口：“我算了下，你今天的消費數額，我付你兩倍。”

動作熟練如斯！

一看這人就知道在這之前肯定經曆了不少。

視線交鋒許久，男子最終敗下陣來。

他接了鈔票，甩袖而去，林簡依舊坐在原位，周遭或可憐或好奇的目光三三兩兩，又被她平淡的态度拒之門外，漸漸收回。

“喲，這不是咱們班長大人嗎？”奚瑤走過來，戲谑道，“這才多久沒見，怎麼搞得這麼落魄？”

桌上唯二瓶啤酒已經見了底。

撩起一點眼皮，林簡認出來人，話出如劍，直戳心窩：“笑的好假。”

笑容一瞬間僵住了，奚瑤：“......”

這麼多年你怎麼沒被人打死？！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沒等奚瑤再開口，林簡又說，“幫我個忙吧，我開不了車，既然來了，一會就把我順路送回家吧——”

順的哪門子路？！

“我......”

似乎是害怕被拒絕，林簡補充：“我可以給你錢。”

砰——

又一個拍案而起，奚瑤無聲怒視這人。

那是錢的問題嗎？

況且，她好歹一個流量明星，雖然不火，這些年多多少少也攢下了一點積蓄，早不為五鬥米折腰了！

給錢？

就那麼信不過她？

本來蠢蠢欲動的恻隐之心忽然間硬了——怎麼捂都捂不熱的那種，她看着面前這個人從未展現的醉醺醺的模樣，腦中惡劣地生出一個想法。

要是這個時候把人扔酒吧......

然後又被多年行走社會僞裝出的良善面具給壓下，奚瑤口中念叨：“咳，畢竟曾經是同學畢竟曾經是同學——”

接過某人的手機，開始搜索地址。

.

酒吧門口，各色霓虹映在比亞迪純黑的外殼上，流光溢彩。

“美女，喝一杯呀！”

砰地将車門關上，奚瑤對來人擺出燦爛的笑：“好啊。”

說着她拉開後座車門，将滿身酒氣模樣冰冷的林簡從後座上拽出來，忽視她嘴裡嗯嗯嗚嗚的聲音，将人架到自己肩上。

在晦暗的燈光下，奚瑤看着某人的側臉，記憶裡嚣張冷酷的嚴肅模樣早已褪去，重新組成如今帶着七分溫婉柔和，兩分厭棄和一分隻在醉酒後才會露出的妩媚。

黑夜薄紗後像一塊從來被珍視的寶藏。

“哎，美女，這還有伴呀？”痞氣青年表情明顯喪氣，小聲道，“不會是同吧？”

刷地一聲一道目光冷如寒刃。

算了。

重新将人塞回轎車，奚瑤看着後座躺倒着不省人事的人，小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