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在害他一無所有的毒婦誕辰那天,替她上香祈福。聞景每上一級積元寺的台階,心中翻江倒海的憤怒就多湧出一層。
仿佛天公也替他悲哀,大雨瓢潑,攔路攔山,他被迫宿在積元寺,正遇到了同樣在雨中滿肚子怨氣的流螢。
驟雨傾盆,聞景坐在屋中都覺得涼意刺骨,可流螢跪在雨中,背脊卻挺得筆直。
頭頂噼裡啪啦的雨點突然消失,轉而是雨砸在油紙上的沉悶聲響。流螢倏地睜開眼睛,膝前赫然是一雙玄色男靴,即使被雨澆濕,鞋尖依舊挺闊上翹。
男人?!
寺中今日怎麼還有男人?不是怕露餡,早都被靜漣攆走了嗎?
旋即擡眼向上望去,一身暗繡錦袍深沉而華貴,包裹住颀長身姿,隻露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撐傘在她面前。與他玉雕俊朗的面容相輔相成,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
唯獨一雙禁若寒星的眼,冷血無情、不怒自威。
流螢終于意識到,這應該就是靜漣口中的那位貴客,也是讓她白日裡想最後賭上一把的那個人。
“你為何受罰?”聞景問。
“因為我要殺你,但沒成。”流螢也是同樣的狠絕,毫無懼色。
“殺我?”聞尋再問。
“我逃不走。隻有殺了你,那個老東西才能給我個痛快!”流螢的話滿是戲谑,嗜血的眸子仿佛還噙着笑意。
聞景盯着腳下的小姑娘,明明瘦弱如枯竹,一折就斷,卻偏偏孤注一擲、大有置之死地而後的決絕。這份勇敢,叫他喜歡。
而如煙暴雨中,流螢拼死克制打抖的身形,也讓聞景想起了那個被太後奚落的自己。不禁問出口,“若我幫你呢?”
“那我就告訴你積元寺的秘密。你是當官的,端了積元寺,必定還能往上升!”流螢說得不假思索,對于聞景的身份,更是确認不改。
聞景聽言,興緻更甚。可他晦澀一笑後卻努嘴搖搖頭,佯裝這筆交易并不劃算。“可你本想殺我。”
“假的。我若不那樣說,你隻怕早就掉頭走了。”
聞景微怔,下一刻旋即放聲大笑。很好,這個人,他要定了。
于是倏地收傘刺向流螢,銳利的傘尖瞬間劃破伸長的脖子。鮮血頃刻湧出,混着雨水很快便将早已滲透的禅衣染得更加狼狽不堪。
流螢捂着脖子,滿眼不可置信。她以為自己要死了,但是疼痛卻比想象得輕。
聞景再次撐開傘,不過卻沒再向她傾斜半分,隻冷着眼睨她,“就算是假的,也該罰。”
向後揮揮手,不知躲在哪裡的兩個暗衛便如兇神一般竄了出來。
“去告訴靜漣師太,此人意欲行刺本王,已被當場處死,叫她速來收屍。”
而後又俯身靠近流螢,盯着她那雙能恨出火的眼睛,邪勾唇角,“撐得過去,我就帶你走。”
流螢終于明白為何流了血,意識卻仍然清醒。原是他想讓自己假死。
即便心中還存疑,她也隻能豁出去賭這最後的機會。于是立即配合倒下,氣勢洶洶揪着聞景衣擺,“你最好說到做到,不然我一定變成世間最惡的厲鬼,纏你到天荒地老!”
等靜漣帶人趕來,就看見流螢已經嘴唇紫白,沒了丁點鮮活氣兒。
她惡狠狠扒拉流螢小臉兒,止不住可氣又可惜地歎息。而後才誠惶誠恐給聞景賠禮,祈求原諒。
靜漣把自己摘得一幹二淨,說流螢跪在這兒,就是她白日發現了流螢居心叵測才給的教訓。原以為流螢能改過自新,沒想到仍是賊心不死,真真有愧于做佛家弟子。
呵,她還真想殺自己?
聞景要求靜漣速速把人埋了,他願意看在今日是來祈福敬香的份上,權當是替聞家擋了一災,可以不予追究。
靜漣連連應下,又使勁兒踢了流螢“屍體”好幾腳出氣,才命人拖去後山埋了。
靜漣的人前腳填土,聞景的人後腳就将流螢挖了出來。泥土糊滿了她的傷口和眼睛,唯有鼻子周圍被雙手捂得幹淨。
看着她大口呼吸,慶幸劫後餘生的興奮樣子,聞景的唇角竟也不知覺跟着扯出一抹弧度。但這抹笑意更像是對她執着于目标的感歎,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同流螢一樣,得償所願。
當夜,聞景帶流螢回了王府。交給婆子清洗包紮,換了身幹淨衣裳才來見他,不料這一見,竟讓聞景眼前亮了又亮,根本不敢相信這是他剛剛救回來的人。
就連同行的許耘,都驚得喚她近到身前,仔仔細細打量了好幾遍,才疑惑問聞景,“這就是你說要随便扔去廚房的小尼姑?”
仿佛是什麼暴殄天物的事情。
聞景也納悶,即便是渾濁的雨水和污穢的泥土越混越髒,才将流螢的美貌掩蓋得一滴不剩。可是那滿口發黑的小牙和面如死灰的整張臉,竟也能被清水洗得一幹二淨嗎?
但此刻看眼前小姑娘,分明瓊鼻櫻唇,恰如帶露桃花般惹人憐愛。真不知及笄後又該是何等的顧盼生姿、玉貌絕倫。
她……為何故意扮醜?
積元寺又到底藏了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