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夜已幾更,天空是濃稠到讓人喘不上氣來的黑。
唯一的光亮來自地面的沖天火焰,像是從地底深處翻騰着燒上來,斷肢殘骸在烈火裡透出詭異的骨香。
“你找不到她了。”對面之人聲帶撕裂,發出破風箱一般尖銳古怪的嘲弄。
柳逢春伸手捏住他的脖頸。
“真沒想到,你竟然入了魔道,還能……卷土重來。”
“我妹妹沒有轉世對不對?你把她的魂魄放到哪裡去了?”柳逢春聽見自己冰冷到絕望的聲音。
“找吧,去地獄找吧,去做一對死鬼兄妹吧!你永遠——也、見、不、到、她、了。”
嘎嘣。
柳逢春倏而睜開眼,透過交錯的枝桠望向夜天,月牙如一道細細的弦。
還是夢。
他手中捏着一張散發着幽幽藍光的靈符,表示此生與他有因果牽連之人,尚在人間。
線索所指之處,青山巍峨高聳,正是仙洲大陸西南部的,雲門山。
*
一把寬闊的黑鐵長劍穿雲破霧,自仙洲大腹地奔雲門山,劍刃紅亮似火,于空中留下兩道迤逦的霞光。
關長歲禦劍而來,整個人裹在一身銀白流光的華貴長袍中,如一道月光掠過群山。
他俊秀的面龐被冷風吹過,面頰挂上淡淡的紅暈,濃眉下明亮如星的眸子裡透露出一絲狡黠,即使平靜之時也像是挂着一抹笑意。
他腰間的弟子令牌發出一點光亮,一道聲音傳來:“你到哪了?再不來我們就不等你了。”
對面說話的是雲門仙宗三代弟子沈青,與關長歲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但輩份上來算沈青還得喊關長歲一聲師叔。
關長歲朗聲回到:“别急,快了。”
“快了?三天前你就說出發了,就是打滾來也該滾到了。”
玄谷秘境即将開啟,屆時各大仙門将會派出本門最年輕、最優秀的金丹期弟子作為領隊,帶領築基五層以上弟子前去秘境曆練。
三日前,山下遊蕩的關長歲得令回山,說好了将與幾位弟子一起前往玄谷秘境,結果半天的路程硬生生拖成了三天,如今終于是當得起“快了”二字。
南風吹衣,流雲拂面,關長歲此刻心中暢快,亦是急着和親友相見。
隻可惜面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漆黑的一道身影陡然從眼前掠過,再擰身回眸時,對面已憑空越出去三五個身位。
從禁地方向而來,往後山崖壁奔去,哪有客人是走這種蜿蜒路離開的?
關長歲迅速反應過來,是外人擅闖。
他淩空騰身,抓起劍柄就向前擲出,直接截住對方去路。
劍刃落地,靈力震蕩,林鳥撲扇着翅膀四散空中。
“道友何必行色匆匆?不如留下來閑談兩句再走?”
關長歲說得熱情,手裡卻一點不客氣,以手為刀,灌滿靈力劈向對面的脖頸。
兩人在空轉急轉着周旋,落地的一瞬間,黑衣人淩厲的眉目向上一挑,關長歲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柳逢春淩亂的發絲在眼前招搖,黑眉下冰冷陰郁的雙眼好似幽深的古井,與關長歲眼神相對的那一刹那,瞧見對面一張意氣風發又至純至真的臉。
太過年輕了,年輕得有些耀眼。
柳逢春轉身欲走,關長歲卻不依不饒,上前兩步拔劍揮出,他劍式剛猛,宛若一道烈焰切割空氣,令景物周圍在氣浪中扭曲。
柳逢春的身影倏而閃過,飄逸鬼魅,關長歲聞所未聞。
他轉身揮袖,一道防禦靈符自袖中甩出,護身陣法拔地而起,與劍刃相撞,叮叮當當。
随着結界破裂,關長歲換刺為斬,巨劍揮出輕盈的姿态,将對方逼到樹木密集的角落。所到之處草皮掀起,枝葉紛飛,四周郁郁蒼蒼的巨木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
關長歲越打越興奮,眸中好似星光閃爍,同階之中劍修本就略勝一籌,跨階之下,關長歲亦有信心不落下乘。
也不知對面是什麼修為,符修近戰時也有這樣靈巧的身手?
就這分神的一瞬間,柳逢春身形一動,整個人完全在關長歲視線中消失不見。
關長歲還在着眼尋找,一股寒氣卻自尾椎骨一路向上,如過電一般讓他頭皮發麻。
他松了長劍,兩肘一頂一撞襲向柳逢春的門面和腰肋,卻被柳逢春無情地掰過,頂在他勁瘦挺拔的腰身後,硬生生鉗住了他的動作。
“夠了,”柳逢春的聲音低而冷,“我沒想傷你,不要糾纏。”
關長歲不激不惱,反而伸出舌尖添起下唇,心想到底是誰傷誰,也未可知呢。
他眸色一暗,迅速調動起全身靈力向丹田湧入。
柳逢春夜奔而來,避着人影前前後後幾乎搜完了整座雲門山,依舊找不到親妹魂魄的半點蹤迹。
和之前數年來的探尋結果一樣,意料之中的失敗罷了。
他揣起靈符正打算離去,沒想到卻正巧撞上個不依不饒的家夥打來。
見關長歲靜悄悄地不再反抗,他才悄悄松了對方的雙腕。
本來後撤兩步準備離去,柳逢春卻發現關長歲挺直背影下的一絲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