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收微,回憶漸斂,将離的食指在案上一個小木偶上輕輕摩挲。
她的手指很長,本該是好看的那一類,但因常年握劍拉弓,布滿了老繭,也不似尋常常閨閣小姐一樣白皙細膩,反倒帶着久經沙場的凜冽與滄桑。
她将木偶拿起,一向嚴肅的臉上抹上幾分暖色,
“我有一個妹妹,叫做将月,她活潑可愛,但好吃又懶惰,似個小貓。
倒也真是貓,每日都要纏着我陪她玩,她愛吃紅豆糕,最愛去放風筝,你看,這個小木偶就是她刻的。”
她頓了頓,把手抽離出來,木偶落在桌面發出輕微聲響,“可惜,她十歲就早夭了。”
說這話時,那漂亮的瞳中漸漸映上一層紅暈,她稍微擡起眼眸,掩去裡面令她不齒的胭脂色,苦澀輕笑一聲,
“月亮有什麼好,陰晴不定,每每提起月亮隻有無盡的思念,人生在世,當如太陽般熱烈…太陽,合該光芒萬丈,而不是早早隕落。”
不該早早隕落…她垂下眼眸,可她貌似在逼着他隕落。
她輕歎一聲,“大梁已準備好了歸降之物,是決意要歸降,所以,七日後的大戰,是我擅自做主發起的最後一戰。”
“彼時敵軍兩萬,我軍五千。你看,現在已經有人在逃了,我知道你不會逃,但那時我大概兇多吉少。”
她似說笑話一樣輕松,“若是我戰死,你不用管我的屍首,一定要活下去,然後找機會東山再起,不要死那麼早,好讓我失望。”
“我不會讓你死。”
将陽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但眸中卻迸發着堅定的光。
他握緊拳頭,深邃的瞳繼而融融地看着她,在心裡默默重複:我不會讓你死,就算拼上我的性命。
将離卻好笑地搖了搖頭,
“憑你嗎?我承認你很有天賦,但憑你一人也做不到殺敵千人。對了,别想再耍什麼下藥迷暈我的把戲。”
她指甲陷入手心,幾欲掐出血。
“我可做不到做個喪家之犬!對于一個将軍而言,死在戰場上才是最好的歸宿。這場戰,我必須打!”
将陽一時間怔住。
對啊,他隻能這麼說罷了,他有什麼本事能拯救一心想要飛蛾撲火的她?
想到這,将陽驟然有些頹然,頹然之後又是不甘,他咬牙道,
“你既然早就看透滿朝文武皆懦弱之輩,知道整個大梁已無可救藥,降了就降了,為何如此執拗?為什麼偏要死?我們兩個人一起隐姓埋名遠走高飛不好嗎?”
不小心吐露了自己那隐藏心底的私心,将陽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将離同樣怔住了。
她不明白的是,當初鬧着要和她一同上陣殺敵的少年為何也會和她說這樣的話。
她一直認為,即使自己方才說那樣的話刺激他,即使自己推開他,他也不會動搖,至少他能理解自己。
因為他們擁有同一個理想,那就是報效國家,即使這個國家支離破碎,他們也要一塊一塊把他撿起來。
她是江國的禍患,是他們的心頭之恨,一旦歸降,她早晚也要被清算。
與其那樣窩囊死去,不如讓她死在戰場。
而将陽不一樣,他隻是一名普通士兵,朝廷不會對他趕盡殺絕。
将陽的天賦遠超常人,朝廷雖腐朽,民間卻還是有忠義之士。
她留下他卧薪嘗膽,就是覺得會有機會把他們的國家重振起來。
所以這就是她的一步棋,她多年來培養這把劍的用處,這是她早就想好的其中一種局面罷了。
隻是…
是的,雖然她早就做好了準備,可現在内心卻湧着一股極其複雜而糾結的心态。
一方面是她既知道這樣強制将自己的使命賦予他,對他不公平,可她又不得不承認,她知道如此對他不公平,但還是想要讓他像秉持着自己父親的遺志一般堅守到底。
另一方面,她确實有心去送死,但卻又自信笃定她親手培育出來的利劍,就算她離去了,還會保持初心繼續前行,宛若是一場驚心動魄的賭局,光是想想就讓人心潮澎湃。
可他剛剛這樣荒唐的話是什麼意思?
她凝疑地窺着他,他卻以極其别扭的姿态避開她的目光,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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