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箋徑直找去了城主府。
與城中随處可見的頹廢與絕望相比,燈火通明的城主府多了些活人氣息。
城主府的正門隻是半掩着沒有關實,這樣的境況關嚴實了其實也沒什麼實際意義。
門口無人看守,陌箋握住門環敲了幾聲,見實在無人應答就推開門走了進去。
穿過照壁與九曲回廊,一些年歲大些的人在主宅前來回奔走,空氣中彌漫着藥味與血腥味。
陌箋與白瑞站在廊下,無人有閑工夫理睬他們。
一華發婦人端着水盆從主宅正門走出,其上血迹彌漫,衣袖被稍稍浸染但她無暇顧及。
她的出現猶如落入平靜湖面的小石子,來回奔走的人皆停了停腳步,唇邊慢慢溢出歎息之聲。
以陌箋所處位置及目力,能看清其中幾人泛紅的眼眶。
婦人再行幾步,終于在擡眼時看見了站在回廊之中的陌箋與白瑞。
一人一獸站在此處,與四周的凄涼格格不入。
華發婦人頓住腳步,似乎有些難以置信,“你、你們……是剛進城的嗎?”
話音未落,其餘人同步轉頭看過來,形容枯槁半截入土,面向并不年輕。
陌箋神識悄然探查在場人的骨齡與身體情況,沒有采補情況,是正常的凡世老者。
白瑞不喜歡陌箋被這樣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上前一步擋在了陌箋跟前,卻忽略了自己比陌箋要矮一點的事實。
陌箋伸手摸過白瑞的腦袋,将他往旁邊放了放,看向華發婦人,“是的,我兄弟二人剛進城。”
既自稱兄弟,就是男性了。
此二人看上去年歲不大,兄弟二人中的哥哥過些時日應會重病,這弟弟看上去年有一些……倒是不大确定,也不知是會與哥哥一樣重病在床還是如孩童一般失蹤。
華發婦人輕聲歎息,“為何要進來?”明明不進來就不會有事的。
陌箋避開這問題,往前踏出一步,站在婦人跟前一丈外,“或許你們需要幫助。”
“我學過一些醫術,能讓看看嗎?”
看來青壯病倒後情況并不算好,即使送入了城主府,還會有出血迹象。
那就暫且死馬當活馬醫吧。
畢竟這對兄弟進來就出不去了,身處城主府,也能稍稍延緩他們的得病與病發。
華發婦人想罷沒有拒絕,點頭道:“有病人大出血,才剛緩過來。”她将手中盆遞給旁人,側身讓陌箋白瑞跟着自己來,“按照以往病例,應會出血五至七次,然後全身化為膿水,屍骨無存。”
“且随我來。”
陌箋跟着婦人往前走,白瑞跟在她身後。
隻聽婦人邊走邊道:“我是這青郾城的城主夫人,外子姓劉,暫時不在此處。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陌箋腳下不停,“在下陌箋,這是胞弟白瑞。”
劉夫人看看陌箋,餘光又輕輕瞟過其後白瑞,沒有問他們兄弟二人為何姓氏不同,也沒問為何年齡不同卻能長相一緻到形同翻版。
路上劉夫人告訴陌箋,他們将病人安排在了西廂房,情況危及一些的置于最通風舒适的主宅,女眷居于後院,年老男子居于東廂房。
劉夫人停在一間房門外,推門輕聲道:“正發病的是我的小兒子劉冉,他爹正帶着人手去尋找能用的草藥。”
屋内有一男子正躺在床榻之上,胸口微微起伏,時不時咳出血沫又被旁邊守着的人細心擦拭。
陌箋擡腳跨進門檻,聽得落在側後方的劉夫人勸道:“雖說醫治需要望聞問切,但這畢竟是隻流傳在青壯年之間的不治之症,還請你……不要離太近為好。”
陌箋回道:“無妨。”她是修士,又提前服下了聖毒丹,沒那麼容易染上。
陌箋再行數步,看見裡間面色蒼白頭發枯黃的青年,像被吸走了所有精氣神,但她沒有尋到任何精怪鬼的痕迹。
再走近幾步,青年雙眼渙散毫無生氣,若非方才大出血實在太折磨,便是早已心生絕望活不下去。
陌箋伸手搭在他的脈搏上,引起周圍驚呼,甚至有人企圖将陌箋與這病人隔開,免得被過了病氣。
脈象虛弱凝滞,偶有停歇,五髒六腑皆有衰弱之相。
陌箋不是正經醫修,問診病人的經曆沒有太多,暫時無法确定此人是何病症。
凡世之人沒有引氣入體,修士丹藥不能随意入口。
不說藥效如何,其中蘊含的靈氣對凡世之人來說濃郁到足以爆體而亡。
但這并非完全沒有辦法。
凡世之人無法直接吞服,卻可以在丹藥化開融入湯藥之中,無論浸泡還是藥服都是不錯的選擇。
如此操作雖會損耗大部分藥效,但好歹能讓凡世之人使用。
當日時雨便是如此。
可遺憾之處在于陌箋現在并無多餘丹藥在身,更無适合眼前之人的丹藥。
她要避開衆人耳目偷偷煉制丹藥嗎?
陌箋的目光落在病人身上,引她來此的劉夫人此刻正半跪在榻前,握住小兒子劉冉的手。
蒼白無力的手隻露出被褥一小部分,骨節分明瘦骨嶙峋。
劉夫人心中升起的那一點希望在陌箋的久未出聲中漸漸消磨掉,她收拾好心情,面上挂着溫柔之色,低聲安慰着劉冉。
屋内各人想起自家也是同樣光景,紛紛陷入暗自神傷中。
絕望越來越濃,悄無聲息地靠近所有人,再衍生出更加厚重的死氣。
陌箋與白瑞不受影響,一人一獸立于屋内另一邊,與這些人之間似有一道名為生死的不可跨越的鴻溝。
草藥若非人工培育,便是生于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