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哨卡極其嚴格,蛇頭是開着一輛挂有特定牌照的改裝民用皮卡,将他們載過去的。
拉蒙的士兵對着蛇頭給的證件确認了許久,又開始用阿拉伯語互相交流。
他們講話的聲音很小,蘭波凝神仔細聽了會,是向蛇頭也就是中介人詢問介紹的雇傭兵身份有沒有問題,他們需要更多的材料與信息來判斷。
這點不是什麼問題,DGSS為他們準備的假身份資料一向周全,即使拿着【阿蘭什·列維】和【弗雷爾·尼奧爾德】的名字去西亞地區探查,也能從某些政府那邊找到一些早年間的活動路徑與事件。
等哨卡再三确認沒有異常,終于給這輛服役年限超長的皮卡亮了綠燈。
蛇頭踩下油門,發動機帶着哐啷作響的雜聲開始運轉,在漫天激起滾滾黃塵裡,沿着夯路緩慢駛向僅剩廢墟與枯草的茫茫荒漠。
坐在蘭波身旁的魏爾倫一直低着頭,似乎正走神想些什麼,連坐他對面的那個阿伊莎饒有興味盯了他很多次也沒發現。
不過,就算他發現了,大概率也隻是冷漠瞪一眼,根本不會有和對方聊天的打算。
車裡目前坐着七個人,除去幾乎不吭聲的魏爾倫和正在觀察車外情況的蘭波外,其餘五人或多或少都會聊會天,各種口音的英語在這片狹窄的空間内響起,互相交融。
相比之下,蘭波與魏爾倫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又或者說,更容易引起其餘幾人的探究欲。
“阿蘭什,你和弗雷爾從哪個地區來?”
坐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裡,擁有阿拉伯血統的齊亞德先主動喊了蘭波的假名,稱呼相當親昵。
比起他們在戰亂區看到或麻木等死,或僅剩野獸般生存本能的孩子,少年老成的蘭波便透出相當罕見的沉穩氣質。
甚至從絕大多數方面來看,蘭波比坐在他對面那位粗魯無禮的大衛還要更容易給人留下一個極佳的初始印象。
“嗯?”
蘭波轉回腦袋看他們,似乎不明白這些臨時組隊的同事為什麼會問出這個問題。
“就是之前啦,我們在聊之前在任務裡遇到的事情。”
阿伊莎立刻接過話,笑嘻嘻開口道,“比如我和阿米爾就是多年的固定搭檔,剛在安耳曼做完上個單子呢,把目标軍隊的一個首長打得腦袋開花咯。你還想聽更具體的細節嗎?超級帶勁。”
說話的時候,她還在不停地看魏爾倫——但後者連半點眼神都沒有搭理她,是徹徹底底的無視。
身為固定搭檔的阿米爾無語拆穿她的小心思,“我看你隻是想講給弗雷爾聽吧。 ”
“誰不喜歡又漂亮又聽話的狼犬呢?”阿伊莎笑着承認,甚至相當直白而奔放的說道,“有好感就要先試着拐到……”
——她的笑臉一僵,沒能說完這句話。
并非是魏爾倫做了什麼,事實上,他還坐在原位,才剛露出相當不耐煩的表情,還沒來得及起身。
動手的是蘭波。
一柄30厘米長的卡巴1217軍用匕首在蘭波的擡手間疾馳而出,伴随“笃”一聲悶響,鋒利刃尖就這麼擦着阿伊莎的面頰,牢牢釘在金屬的車廂壁上。
在阿伊莎轉動眼球、朝那邊看去時,刀身尚因餘力而微微搖晃,做過特殊工藝的刃身漆黑且冰冷,透着死亡暗淵那般的濃重殺意,不曾倒映任何活着的生命。
由于貼得太近,阿伊莎甚至覺得自己能聞見被血反複浸過的腥甜鏽味,好似已從它身上體驗到頸喉的皮肉被輕易割開、外卷,猩紅血液如繁花盛開,在天上開滿大片。
常年在死亡線上打滾的她咽了下口水,竟然為這幻想出的畫面感覺到……興奮。
“我之前的提醒可能對你而言,缺乏威懾力。”
坐在車裡的蘭波将護目鏡拉高,露出的眼眸銳利而冷酷;當他背着車窗的光線看向阿伊莎時,那雙失去陽光透射的淺金虹膜便被壓低了顔色,在躁動的烈焰裡融作一抹極冷冽而晦沉的暗金。
“不準再打他的主意。否則,這支小隊也未必需要七人不可。”
對于常年為錢賣命的職業雇傭兵而言,【有錢就花掉,想要就得到】這種遵循享樂本能、得過且過的觀念是十分正常的,絕大多數同行都開放到可能上一秒看對眼,下一秒就攜手去旅館開個房間滿足欲望。
包括喝酒和賭丨博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畢竟近距離接觸死亡本身這件事已經足夠令他們感到刺激——因此,他們在平常的休息時間裡必須要找到能夠媲美這份刺激的玩樂。
但這不等于,蘭波可以容忍有人能三番四次對魏爾倫生出觊觎之心。
他在任務中當然可以分離情緒、以絕對的理性來處理一切事件,完美達成預計目标;但此刻,蘭波也一時難以分辨自己到底是沒能徹底剝離的情感作祟,抑或僅是假身份的人設扮演。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給予魏爾倫以人類誕生的,是他。
而他難以抑制的想要掌控一切,讓魏爾倫以搭檔、以親友、以被教導者、以更具備安全性的身份留在他身邊,而非被任何人奪走哪怕一點原本屬于他的東西。
察覺到這一點,蘭波在心底微微蹙起眉頭。
……這就是克萊芙之前和他提過的強迫性丨行為嗎?并非像反複洗手、檢查門鎖、擺放物品等實質上的動作,而是一種無法控制的強迫觀念。
這讓他變成了一頭守着珍寶的惡龍。
而他還要防止對方最後的失控。
蘭波在心底緩慢呼了口氣,金眸眨動間,重新以回落至溫和的語氣開口,“如果明白了這點,”——他對半晌沒動作的阿伊莎說道,“以後請您把嘴閉上,别再說些讓雙方都會感到不愉快的話。”
他加上了“請”,讓整段話變得十分彬彬有禮,但威脅的意味并不比剛才弱多少。
在片刻的僵硬過後,阿伊莎扯動嘴角,重新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當然,我聽您的。”
她甚至沖蘭波俏皮眨了下眼睛,半點沒生氣,就好像忽然發現這位黑發的少年也很不錯。
蘭波:“………”
旁觀全程的衆人:“………”
這下,魏爾倫可無法再繼續忽視了。
他同樣帶着殺意瞪她一眼,直把人瞪到不得不收斂笑容,規規矩矩坐在位置上。
可惡啊,這不是越吃不到越饞得慌嗎,兩邊都是……
那把蘭波甩過去的軍刀也由坐在她邊上的阿米爾動手拔下來,擲回給蘭波。
他的準頭同樣很好,那把軍刀就像一支射出去的箭矢,越過整個車廂朝蘭波右側的無人處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