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比起魏爾倫之前服從指令要求的快速,這次的他用了很長時間,也沒能擡起那支手丨槍,就好像它突然變得極沉,哪怕耗盡所有異能也無法移動分毫。
觀察室内外都十分安靜,沒人開口說話。
但這份來自權威的死寂,又在不動聲色中化作了一種無言的、不耐煩的催促。
魏爾倫抿緊嘴唇,視線撇開不去看蘭波,渾身上下皆是肉眼可見的動搖與抗拒——那支手丨槍的槍口始終隻對準地面,帶着一點點幅度的搖晃。
天花闆投射的白光十分柔和,落在他那頭淺金發絲上後,卻變得黯淡、虛弱,像溺進了冰冷的海水裡。
“倒計時,一分鐘。”
廣播在盡職盡責的提醒魏爾倫他所擁有的最後時限,帶着沙沙作響的電流噪聲。
魏爾倫咬緊牙,依舊沒有動作;觀察他反應的蘭波神色平淡,心底卻在歎息。
“……”
又過去十秒鐘,魏爾倫終于開口,聲音壓抑。
“我做不到。”
在【牧神】創造他時,除去培養能夠承受那份超出常理的力量的肉丨體外,也朝實驗體的腦中灌輸了大量反政府組織網絡群的情報内容。
因此,哪怕魏爾倫此前作為【黑之十二号】的清醒時間不長,此刻也能生澀地調用那些法語單詞,慢慢拼出一句簡單但清晰的回答來。
“服從指令,保羅。”
——這次,并非廣播另一端的心理醫師,而是蘭波淡淡開口道,“忘了嗎?你現在沒有拒絕的權利。”
魏爾倫握住槍把的五指痙攣般緊了片刻,終于又轉回鸢眸,與蘭波對視。
“…來之前,”他的語氣幾乎要帶上明顯的控訴,“你隻告訴我,聽他們的要求做就能通過。”
或許還能聽出一點委屈,但此刻的蘭波并沒有在做接近目标的任務。因此,他也不打算在這種時候,針對這個發現進行更進一步的讨論。
“嗯,沒錯。”他僅是平靜的提醒對方,“你還有三十五秒鐘。”
“……”
魏爾倫又垂下了頭,讓蘭波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從整體狀态來評估,他的抗拒似乎變得更加強烈,連額前垂落的金發末梢都開始輕顫。
高先生的推測果然十分正确,之前的幹擾測試對魏爾倫不起作用,不是因為魏爾倫的情緒過于穩定,而是他根本不在意那些。
一旦觸及到他真正關心的部分,魏爾倫的反應就好似一鍋驟然沸開的水,激不得半點試探。
不曾接觸過常識教育的魏爾倫,甚至無法運用邏輯思維能力進行合理的推測——這僅是一場考驗,蘭波作為DGSS的作戰部精銳,怎麼可能被允許消耗在這種荒謬的自相殘殺裡。
“蘭波那孩子對他的影響竟然能有這麼大?按照我收到的任務報告,他應該隻與蘭波接觸了兩個星期。”
高先生負起手,倒是為這個結果感到些許出乎意料,“【牧神】控制他的時間,可比兩個星期長得多。”
心理醫師遲疑片刻,斟酌着出聲接話。
“或許,類似于雛鳥情節…?”
“那也是屬于【牧神】的雛鳥才對,”高先生笑了笑,“但他殺死【牧神】的時候,可沒有絲毫手軟。我想他應該對殺死陌生的測試員也不會有猶豫,才決定讓蘭波去代替。”
“但就連我也沒想到,他竟然會抗拒執行指令。”
實際上,那把手丨槍隻裝填了幾發訓練用空包彈,不具備任何殺傷力;就像這輪測試的目标,也隻是确認他是否擁有殺人的覺悟。
這對沒有摸過槍的組織新人而言,是需要下相當大決心才能做到的舉動。
意味着他在扣下扳機的那一刹那,無論被瞄準的目标是否死亡,都已在心裡提前向對方判處死刑。
由于魏爾倫在前面的測試環節都完成得相當出色,本身又是從反政府組織裡救出來的,心理醫師還以為這輪同樣隻是走個過場,沒曾想會在蘭波上場後出現意外。
或許,這才是上面那些大人物真正想看的測試内容?
面對這條指令,魏爾倫的回應可以有許多種,但逃避隻能獲得最糟糕的分數。
蘭波也清楚這點,才會在魏爾倫第二次表現出對指令的排斥後,不得已給出委婉的提醒。
“不要任性,保羅。”
他壓低聲線,以一種公事公辦的冷淡态度開口說道,“忘記你的名字是如何獲得的嗎?”
——魏爾倫當然沒有忘記。
【保羅·魏爾倫】,其實是對方的本名。
亦如對方更換的代号【阿蒂爾·蘭波】,實際是【牧神】在實驗日志裡所記載的原型體名字。
而他,隻是被賦予了數字序列12的、僥幸成功的“人工異能體”而已。
“異能”,是這世上存在的一種超自然力量,僅在少數幸運兒之間覺醒,效果也是因人而異,極少會出現相同類型的異能。
但這些随機覺醒的異能效果,會在極其罕見的時候,爆發出一種極端情況。
例如,當異能者對自己發動“能增幅觸摸對象異能”的異能,那麼自身異能的增幅就會無限循環着發動下去,直到身體被過溢的能量撐爆也無法停止,徹底失控。
于是,異能者周遭的空間也随之扭曲、坍縮,化作恐怖的重力漩渦,瞬間便能将這片區域内的一切質量吞噬殆盡。
這種情況以數十年一次的頻率發生在全世界各地,被稱為“特異點”。
在科學研究尚且蒙昧的古代,也會被稱呼為“神明”,或是“魔獸”。
他,【黑之十二号】,則是【牧神】研究如何讓“特異點”變為人類可控的産物,是擁有龐大力量的、會呼吸的人型武器。
是本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的異類。
魏爾倫握緊手裡的那把槍,幾乎能嘗到嘴唇被齒尖咬破後的血腥味。
他讨厭【牧神】。
那家夥是個對異能狂熱的研究員,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在他最初睜開眼時,用某種詭異的、毛骨悚然的目光凝視着他,說出口的每個音節都透出令他反感的貪婪與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