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沐風澤說着不打緊的時候,腦中仍在不停地轉,面上卻是強撐着一副面無表情的雲淡風輕模樣。
霓凰慣常是這樣的,一副雲淡風輕,事事不與己相關的模樣,無論是誰來院中,無論是帶來什麼消息她總是這樣。
青瑞這一瞬陡然覺得手腳冰涼,實際上霓凰并沒有說什麼重話,沐風澤也大抵模仿出了九分霓凰的樣子。
但這對青瑞來說卻是一擊重擊,霓凰的反應太平常了,平常得像是每一個陰天她坐在窗口等雨的模樣,像是他從未來過此處,未曾伴霓凰起居,未曾想盡辦法逗霓凰開心。
霓凰她……好像在對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一直覺得兩人也是情愫暗生,今日畫她知是逾矩之舉,怕她看見,又期望她能看見,卻從未料想她看見了是此等反應。
隻覺心境凄涼,不由開口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我在此處?”
“啊?”沐風澤腦子一下轉不過來。
此話怎講啊?少年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青瑞不顧霓凰的反應,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你是不是讨厭我?”
……沐風澤一時覺得無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能說什麼,她隻不過是繼承了霓凰記憶的,被困在這畫裡的一個無關人等而已,她要這麼對他們兩人的感情進行言說。
沐風澤不自覺咽了口口水,隻覺喉口生澀,有點幹幹地說出一句話:“怎麼會呢?”
霓凰的表現實在有點不食人間煙火不說,沐風澤也隻能知道她的記憶,并不能從中也知曉她的情感。
若僅僅隻是一句不讨厭也就罷了,青瑞的表情看起來竟樁樁件件都在問情。
沐風澤這個毫無感情經曆的人,僅憑知道的霓凰的那一點記憶,要從哪裡推斷自己師父的這位有情人,是否對他也有情。
難道鶠遲的執念是……彌補心中的遺憾?
他對霓凰有情,但霓凰并不知曉,或當作了不知曉?自己是不是順着他的話講,畫中的一日也就結束了?
但……總歸是别人的情感,自己雖處于虛假之中,這麼做也不好吧。
沐風澤剛思及此處,還未做出決斷,卻見青瑞陡然紅了一雙眼,聲音也哽咽了:“我隻當你是知道我心思的。”
說着頓下抽泣了一聲,好似是留了個給霓凰的插話口。
這話就比剛剛的更明白了,這進展實在來得有些太快,怎麼就進展到告白了,不就是畫了一幅畫而已嗎?
沐風澤站在原地,實在不知道怎麼處理,隻能張着嘴愣愣的。
見霓凰沒有答話的心思,青瑞繼續往下說道:“我自十四歲遊曆至此,就一直陪伴着你。天長日久,竟生不出一點兒情愫嗎?”
天色漸漸暗下來,沐風澤正搜腸刮肚,想要想出一些屬于霓凰的回應方式。
卻在去看青瑞時,被夕陽的橙光模糊了青瑞在她眼中的輪廓,青瑞獨屬于少年人的那份稚氣在夕陽中被稀釋,他正在無限接近于他身上那部分像鶠遲的地方,又好像像是阿遲。
微風吹拂起他的頭發,隐去他面部的表情,卻隐不去他含着淚的瞳眸,于是又帶着些許的嗚咽,站在那裡問她:“天長日久,竟生不出一點情愫嗎?”
她一時間忘了自己在霓凰的身體裡,忘記自己久困在這個無人的地方,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不是的。”
這一時刻不知是潛藏在自己身體中的霓凰意識突然做主,還是某一種微妙的情緒攀附上她被日漸磨損的靈魂。
沐風澤站在那陡然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傷之情席卷了全身,她低着頭小聲默念:“不是的……不是的……”
天長日久,怎會生不出情愫?
沐風澤分不清是自己在說這些話,還是快要與她靈魂相融在一起的霓凰的記憶使她進入這種情緒。
她居然産生了一種想要抓住眼前之人的迫切感,孤獨感史無前例地席卷她的全身。
沐風澤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那麼的孤獨,或者說她才發現她一向是孤獨的,就算沐妻一直站在她的身邊,就算夫子的課業絲毫未落。
無法修煉的她,一直在強撐着努力地微笑。
直到她進入霓凰的身體,從那長遠的記憶裡看過盛衰,見識過高朋滿座,即使隻是凡人的對談詩賦,也讓她産生一種向往之感,那是她從未接觸過的融入感。
進入山莊的霓凰或許更與她相似,但感受到的情緒悲苦卻比她強烈得多,大概是有得才能讓人感受到失。
沐風澤從霓凰虛無的記憶裡找到那份自己從未有過的得,繼而體會到自己的失。
站在這裡看着青瑞,像看着鶠遲,看着她在栖梧林裡好不容易得到的這一切,她突然非常迫切地想抓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