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邢夫人閑話,東府尤氏有兩個如花似玉的繼妹,歲數大些的年芳十六,小些的前不久剛剛及笄,正是惹人眼的時候。
今年中秋,尤氏繼母和兩個繼妹進了府,因尤家小妹尤三姐身子不适,二姐心憂看護妹妹,隻尤老娘出來露了一面,沒說兩句話便回了。
沒親眼見着邢夫人口中生的貌美的尤氏兩姐妹,隻看風韻猶存的尤老娘就知,那姐妹二人定然貌若天人。
果然,真人沒讓賈玫失望。
穿來之後賈玫見的美人不少,怎麼也是經過權貴富貴人家一代代改良的,不說林黛玉和那堆沒長開就初露頭角的孩子,就是王熙鳳、李纨等都是各具特色的美人。
美則美矣,比起面前泫而欲泣,欲拒還迎的尤二姐還是差了幾個等次。
不隻是樣貌,更是風情。
初見二人拉扯隻當賈珍不尊重,話一開口賈玫敏銳感知到,被“騷擾”的一方未嘗真心抗拒。
尤氏出身不高,父親隻是六品京官且早已離世,尤老娘作為繼室,名義上有六品安人的诰命,實則并沒有人把她當回事。
可以說,如果不是甯國府當家太太的繼母,尤家現今如何維持生計都是個問題。
尤氏本身在甯國府話語權不大,相比如魚得水的王熙鳳,尤氏定位不像太太,更像一個代管雜事的管家。
作為太太的尤氏底氣不足,尤老娘從尤氏這兒得到的好處有限,基本吃穿不愁也就算過得去了,隻是個繼母,還是個帶着兩個繼妹嫁進來的,不用想都知道,雙方不會有多深的感情。
這樣的情況下,尤二姐可尋不來這樣沒有一絲雜質的翠玉簪子。
賈玫無意間掃過尤二姐發髻,暗道自己被美色所迷,沒有看清楚形式就出頭。
和林黛玉相處時間長了,又見了無數好東西,賈玫如今的眼光不說如何精準,好東西是絕對認不錯的。
尤二姐出身擺着,就是定了親對方也送不起那樣品質的東西,尤家買不起,隻剩一種可能,那簪子是賈家,賈珍送的東西。
不管是什麼由頭送的,戴着明顯不該有的簪子出門,本身就是一種暗示。
“姑母來得巧,二妹妹迷了路,我這兒外面還有些事,麻煩姑母走一遭了。”
賈珍對賈玫這個血緣關系十分親近的姑母沒有多大想法,親爹賈敬,親妹妹賈惜春,兒子賈蓉在他這兒都不用考慮,何況一個打不了什麼交道的姑母了。
不過人既然來了跟前兒,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的。
尤二姐是客,賈玫同樣是客,二者細究起來賈玫還更陌生一點,何況賈玫還是長輩,放哪裡都沒有讓賈玫送尤二姐的。
沒這樣的理有這樣的事。
賈玫看賈珍随口敷衍也不較真,任人徑自離去,對尤二姐擺了擺手,帶其回了暫居的院子。
說是帶人,實則就是跟着尤二姐回去,賈玫遠不如對方熟悉甯國府,說她迷路才更可信點兒。
尤老娘和尤家兩個姑娘被安置在甯國府東北角的一個小院裡,和薛家人在榮國府的待遇不同,尤老娘說是正經長輩,不如說是過來投奔的窮親戚。
尤家早已敗落,母女三人勉強維持生計,用不起多餘的奴仆,院子裡隻有甯國府原本配的負責日常打掃的粗使婆子,甚至院子兩側東西廂房都沒有完全歸置出來,隻收拾了用作卧房的屋子。
尤老娘看尤二姐把賈玫領了來,先是問好又是匆忙簡單收拾了堂屋,随後叫來唯一的小丫頭燒水煮茶,局促之色令一旁尤二姐都紅了臉不再言語。
尤二姐經曆方才尴尬一幕,見賈玫過後沒有安慰之意,心知對方或許知道些什麼,原就帶了點不安,本可以故作鎮定将此事略過,看母親這般心中湧出一股莫名屈辱,于是待小妹尤三姐過來請安後,借着小妹身子不适需要看護的由頭随其離開。
尤老娘和賈玫隻一面之緣,不知對方為何大架至此又不好冷場,挖空心思找閑話聊。
和邢夫人這正兒八經有交際的太太不同,尤老娘能說的話題賈玫并不感興趣,口中有一搭沒一搭敷衍,心裡琢磨尤二尤三這對姐妹花。
和尤二的嬌柔風情不同,尤二雖在病中,臉上仍有一絲剛烈,最讓人驚奇的是,那樣的姑娘身上穿的衣料和尤二姐一樣,一樣不該是她們能穿得起的。
有閑錢置辦衣物,怎麼尤老娘沒那體面衣服?
兩個如花似玉的,十五六歲的未婚姑娘想得到優渥的生活,不是一件很難的事。
在末世生存多年賈玫見過各式各樣的人,尤二尤三這樣的很常見,常見到隻要認真多看幾眼就能大緻猜到對方的心思,何況這兩個隻有十五六歲。
十五六歲,還是有點太小了。
賈玫不熱絡也不離開,尤老娘找不到話說無奈開始扯過往經曆。
少說話時賈玫沒什麼攻擊性,甚至還有些可靠樣子,尤老娘初始隻是随便找話說,看對方沒有不耐,甚至還有點若有似無的感慨理解,說着說着認真起來。
說到經曆就不免訴苦,不是主觀上,隻是大多時候人的一生照實說就已經夠苦了。
尤老娘曾經富裕過,未出閣時也是當千金小姐養的,隻是後來倒黴了些,先是夫君早亡,再是婆家娘家相繼敗落,好容易再嫁了個官員,結果沒兩年安穩日子對方也去了。
冷待白眼風言風語多了就不算什麼了,比起吃飽穿暖,一點半點兒的委屈算得了什麼。
尤老娘看賈玫沒有神情中沒有輕視之色,原本的生疏客氣散去許多。
她這年紀和身份,已經找不到一兩個能說話的人了,有機會碰上個肯聽的人,還有什麼好藏着掖着的。
一個倒黴的,可憐的,有點腦子的,看的開又完全看不開,拎得清又完全拎不清的女人。
賈玫喝了一壺茶後,重新認識了面前的人。甯國府當家太太的繼母,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毫無利害關系的人。
沒有什麼同情可憐的想法,可憐人太多了,不跟末世比,就是和當下大多人比,尤老娘已經足夠幸運了。
賈玫身邊人過得是都不錯,什麼金的玉的誰都有個幾件,上至太太姑娘,下至婆子丫鬟,沒有一個是拮據的。
可放眼這世道,大多數女人過得不比末世好多少,尤老娘至少還有點東西,能放下身段放下以前過過的好日子,總是能活下去。
可惜,她放不下,還把别扭的心态投射到了兩個年幼的女兒身上。
想來也正常,繼女嫁入世家大族當繼室,自己的孩子又不差,憑什麼不能呢?可能就差一點運道,許多東西都會變得不一樣。
說到底,尤二尤三還是太小了,許多事情沒有搞清楚想明白就做了。
心性不定的時候沒法說是主動還是被迫選擇,後面有人推着前頭還有人誘惑着,偶爾有些想法,不小心走歪路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隻是,和末世大多數能理解不同,這世道給女子的容錯空間太低了,一步錯步步錯,誤入歧途後再想進入所謂世俗意義上的“正路”,恐怕難過登天。
尤二尤三是兩個很有姿色,某方面很有“本錢”的人,這樣的兩個姑娘就這麼落在賈珍手裡可惜了,不如,
落在她手裡。
賈玫心思一轉,對上尤老娘懇切的目光。
“姐姐說的是,你我二人雖是今日初見,但卻是比常年打交道的還親切些,姐姐若是不嫌棄,咱們不妨認個幹姐妹,也不用講究什麼禮不禮的,隻要姐姐點了頭,那咱們從今兒起就是一家子了。”
尤老娘本是随口一說,沒想以賈玫的身份真能順着話下來,猛的聽到這話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原地。
“怎麼,姐姐可是嫌棄我這半路來的妹子?”
“不,”尤老娘連忙擺手,情急下差點打翻桌上的茶杯,“我怎麼敢說什麼話,姑太太能說出這話來,我都打心底”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賈玫伸手覆上尤老娘略顯顫抖的雙手,對方今年還沒四十,雙手不是十分細嫩,不過對應年紀經曆看,這雙手還是應該更粗糙些。
那句話怎麼說着來,你安逸的時候總有人替你負重前行,可能不大合适,但事實情況可能還真就那樣。
這母女三人之間的事情與自己無關,但,不管如何,美人難得,還是那樣絕色的兩個尤物,既然她們有心也不算自己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