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瞬間安靜。
楚柒推開門,探進半個腦袋。
屋内十幾雙眼睛齊齊掃向她。
楚柒眼珠子地震,沒想到有這麼多鬼在,這屋裡恐怕混進個人類都一時很難找出來吧。
她走進去,放下貓箱,摳着腳趾的腳尖嬌羞點地。
好奇怪,像是被吊靴鬼領着見七大姑八大姨似的。
吊靴鬼卷發一甩,妩媚動人的臉上泛起溺愛,人類小姑娘就是可愛。
她清清嗓子,發出别緻哭腔:“她叫楚柒,我跟你們說過的渡魂小仙。”
在座的有和吊靴鬼年紀相仿的成熟女鬼,也有和楚柒差不多的花季少女鬼,還有上了年紀的半老徐娘鬼,着裝各不統一,有古代、近代、現代的服飾。
幾乎橫跨了女性各種身份,各個年齡階段和時代。
她們都是荊棘鳥遍布各地的核心成員,聞訊趕來,集合到一起。
楚柒不得不佩服吊靴鬼,她這招人的眼光果然毒辣,跟集卡似的,集齊七顆龍珠便可······咳咳。
楚柒羞怯,和她們打招呼,女鬼們作出的反應也是各不相同,就比如:
一個貴氣逼人的富老太太,高傲地睥睨她。一個古代丫鬟着裝的女鬼,雙眼被挖空,開着血淋淋的洞,行禮回應她。一個穿着民國旗袍的年輕女鬼,熱情大方,向她招手。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女鬼,好奇地打量她。一個穿着護士服的女鬼,拿着丢不掉的針頭,對她微笑······
楚柒眼花缭亂,頭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說話,面對她們的熱情,瞬間化作無助的社恐。
富老太太開口:“這般拘謹,不夠大氣,看着怎麼不像神仙。”
吊靴鬼反駁她:“惠姐,别又以貌取人。她才二十歲,能見過什麼世面?這麼懵懂天真講禮貌的小姑娘難道不可愛嗎?”
渡魂叽第一個反對:吊靴鬼你的濾鏡有點過于厚了。
富老太太自然不會真對一個黃毛丫頭抱有惡意,隻是性格使然,想到便說出口了,她見吊靴鬼如此維護楚柒,也不再吱聲。
被簇擁着的楚柒,餘光注意到,在角落一個破損髒污的沙發上,穿着白色睡裙的女鬼坐在那,她張望着熱鬧的她們,眼中暗含羨慕。
楚柒視線一掃到她,瞳孔微縮。那張臉,她記憶猶新,是她親手修複的一張臉。
“咳咳,差不多行了,辦正事。”吊靴鬼維護秩序,帶楚柒突出女鬼的包圍。
她們走到坐在沙發上的女孩面前,吊靴鬼一襲紅裙就直接坐到了灰撲撲的沙發上。
若她有實體,肯定能掀起一陣灰塵。
“她叫楊汐。”吊靴鬼給楚柒介紹她。
楊汐手足無措,比初來乍到的楚柒更加羞怯,默默蜷縮起僅剩的右腿,右手抱着左肩,她左邊的袖子空蕩蕩的。
楚柒蹲下,和她能平視。“楊汐,你好。”
“你,你好······”
楚柒自我介紹:“我是一名入殓師,昨天我們殡儀館接收了一具女性遺體。”
楊汐的右手一緊,擡起低垂的頭直視她。
楚柒讀出她眼中的猜測,對她點頭:“嗯,你父母讓警方聯系上我們的,現在由我和我師叔在為你做修複。”
楊汐心中感激:“謝謝你們,害你們費心了——你們的修複難度應該很大吧。”
女鬼們紛紛靜默下來,聽二人說話。
楚柒轉述了張警官的話:“······最後他被鄰居發現舉報,當天淩晨被逮捕。他對警方說,他是因為你先動手拿刀威脅他,他迫不得已防衛,才誤殺了你。”
楊汐聽得有些激動,連連搖頭,控制不住音量:“他撒謊!”
發現自己的失态,又低下腦袋,向大家道歉。
“你不用道歉。審問的警官還說,他也懷疑兇手沒有坦白實情,他會繼續查明真相的。所以,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楊汐點點頭,自然是記得的。她曲起膝彎,又放下,猶豫着,一回憶起往事,臉上便露出痛苦。
“······他們讓我回來找渡魂師,你真能幫我嗎?”
“他們?隻要你願意接受我的幫助,我一定會幫你。”
楚柒目光堅定,給了楊汐鼓舞,她終于開口,袒露她生前發生的事。
······
兇手叫李漢高,他們二人在大學相識,他們是同一學院的同一級,她起初都沒注意到過他這個人。是他先主動追求的她。
楊汐的父母管她管得嚴,她從未邁出過出格的一步,從沒談過戀愛。
“我爸媽吃齋念佛,雖然沒強迫我一起信佛,但對我要求很高。”
直到去了外地上大學,她才暫時離開爸媽的掌控,她好奇心泛濫,進入遲來的叛逆期,嘗試了很多新鮮事,像去網吧、酒吧、染頭。
但放假回家前她又把頭發重新染黑。
李漢高出現在她的生活中,他熱情而開朗,伶牙俐齒,很會說動聽的話。他完全是她的相反面,他對她異常主動,在大學這個環境下,這樣的人總能輕易令對方傾心。等他一表白,她就答應了。
戀愛時二人不可避免會吵架,他愛抱怨,說她總唯唯諾諾,沒有主見。他希望她能鮮活起來,不要總死氣沉沉。她試着改變,但似乎總達不到他的标準。
盡管會鬧别扭,二人還沒走到分手那一步。
大四畢業,他們在大學所在的市區找工作,也就是現在這個城市。她爸媽知道她要在外地工作,居然一下給她打了很多錢,以緩解她的生活壓力。
她受寵若驚,和男友分享喜悅,而她收到的卻是他這樣一句話:“你家原來這麼有錢!你以前怎麼不告訴我?是不是怕我貪圖你的錢······”
李漢高家境普通,楊汐平常吃穿用度都比較節儉,導緻他一直以為二人家境之間的差距不大。自那之後二人雖然表面上一切如常,但其實某個平衡早已傾斜,産生的心理落差是不變的事實。
二人在市區租房,楊汐出了大頭。
楊汐現在回憶那段日子,原來一切早已開始變質:他看我的眼神變了,他經常說他羨慕我家有錢,羨慕我是個養尊處優的公主,羨慕我不用努力就能得到他沒有的。
“可事實不是這樣的,我也和他一樣,在認真工作攢錢。爸媽隻是因為我要租房才打給我這麼多錢,我平常花銷用的還是自己攢的工資。”
可他始終不理解她,隻一味埋怨,認為她瞧不起他。
“他越來越沒有自信。一個月前我回了幾次家,他居然懷疑我出軌,唉······”
楊汐不想背這莫有之罪,忍不住和他争執。顯然她的據理力争在他眼中都是狡辯,這更加激怒了他。
“上周,我們冷戰了一段時間,那天他半夜回來,一身酒氣。他一上來就對我又親又摟,我當時很害怕,推開他······”
“他就又拿我幾次回家的事說起,說我看不起他,說我在外有人了,我氣得不行,和他又吵起來。”
沒想到,這次争吵刹不住車,上升到動手的程度······
“他酒品不行,之前喝醉吵架就打過我兩次,但都是小磕碰,他之後也會對我道歉,我便忍了······這次動手,他沒輕沒重的······我想逃走,但我渾身都疼,逃不了——”
楊汐說不下去,哽咽住。
楚柒伸手輕輕拍着楊汐顫抖的肩膀。
“······不知怎的,我就眼前一黑,就知道我應該是死了。再睜眼時,隻看到兩個黑白刹鬼擡着我。我被吓得說不出話,他們說,‘怎麼隻剩個腦袋?’”
她才知,她死後被那畜生分了屍,當鬼差來接她的時候,他們隻接到她的腦袋。
“他們把我送了回來,讓我找回其他部位,他們會再來一趟人間接我。”
她被送回來時,已被轉移到了荒郊野嶺的下水道裡,她艱難地操控着自己的腦袋,挪動到她的脖子上、軀幹上、右手、右腿。
她的左手和左腿,不翼而飛。
“他們說,人間有渡魂師,要是我找不齊全,就去找渡魂師求助。”
那時她恰好發現了荊棘鳥的傳單,她心想,不能坐以待斃,與其等待渡魂師發現她,不如主動自救。